自打没从韶韵口中得到准消息，天香的心里就是七上八下吊桶似的忽悠个不停，坐立不宁总是出去打探些消息，可这消息还真不是那么好打听的，几次无功而返，脸上的表情愈发茫然无措。
阿玉也有几分忐忑不定，比之那个计划而言，现下的事情发展显然令她有了些不安，是留还是走呢？
韶韵却耐住性子，在家中安生了一天，学着打坐模样，盘着腿于床上坐了，两手先是放于膝上，闭目凝思，妄图进入某种入定的境界，最后却不成功，她到底是个凡人，眼睛一闭上，种种想法纷至沓来，竟叠成幻梦，一时一时的。
待睁开眼睛，却又觉得腰酸背痛，坐姿也就不那么端正了，到了后来，干脆一腿曲起，一肘支于膝上，托腮发呆。
“姑娘这又是做什么呢？好大的架子。”阿玉端水进来，看到韶韵的模样不由笑起来。
“没什么，想点儿事情。”韶韵总爱把“发呆”说成是想事情，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显得比较有深度，稍微一动，觉出腿酸来，忙又换了姿势，“晚饭吃什么？”
“姑娘可还有心情吃，我看香姨还没做呐，姑娘要吃什么，我去看着弄点儿。”阿玉放下水盆，又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韶韵倒了一盏凉茶放在手边儿。
“随便吧。”韶韵也不挑，她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不过是问这话成了习惯，就好像国人见面的问候总是“你吃了没？”
阿玉强打着精神又说笑一句：“姑娘这‘随便’可是最难做的了。”
韶韵笑笑，想着韶志的事情，还真没有什么心情接话，好在阿玉也不多言，说完就出门了，一会儿就听得厨房那边儿传来响动。
炊烟升腾起来，家家户户都是做饭的时候，走在小巷里的沈墨看不到多少行人，纵有那么几个，也是急着回家吃饭的，少有在外闲逛。
缓步行来，那油烟的气息渐渐浓郁，这一片附近都是住家，各家的门墙内传来吃饭的呼唤声，很容易就让人想到父母子女同桌用餐的美好画面。
沈墨是孤儿，自小不知父母，此刻被这油烟味儿感染，想到的却是师傅那张干枯发黄的老脸总是严肃地让每一条褶子都痕迹深深，那眉宇间深深的纹路好像每一条都隐藏着沟壑，还有无尽的沉郁懊悔。
记忆中，师傅如父亲一般的严厉，而他们之间，从没有过同桌吃饭的情景，以至于很小的时候他曾经以为大人都是不用吃饭的，好像传说中的仙人那样餐风饮露就够了。
现在想想，那念头真傻。
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拉开了薄唇，舒展的眉宇，被微风吹拂的发丝，眸中满是散漫惬意。
缓步向前走着，又想到了魏家的家宴是怎样的场景，一如曾经听闻的那样，主子们分男女宾主坐了，身后丫鬟层层，上菜的，端盘的，捧盏的，夹菜的……一盘子菜从出锅到上桌，少说也要转上三人之手，而等到送入口中，早就流逝的温度虽是适口却少了那么一点儿暖意。
空气中浮动着的香味儿好像在向他一一描述走过的人家都做了什么样的菜色，肯定不是富贵人家般精致细腻，色香味儿俱全，却定然有着别处难寻的心意。
闻着那香味儿，肚子好似也有些饿了呐。
在一扇普通的门板前停下脚步，沈墨的记忆力很好，他还记得，这里是韶韵的家，那个让他感觉有些不一样的女孩儿的家，不知道她们家里此时吃的是什么菜呢？
脚步略顿了顿，侧目看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眼，终于还是没有打搅，再度迈步，从容离开了这里，他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一扇门板之隔，沈墨所期待的家常饭菜并没有摆上韶家的餐桌，一碗稀饭，一盘切成细丝的黑咸菜，再有两个黄馒头，就是韶韵家的晚饭了。
稀饭是用中午剩下的米饭烧的，因为烧制的时间短，并不粘稠，水是水，米是米，两层分隔，界限鲜明。
“不知道你爹他怎么样了，那牢里可能吃得好？”天香吃饭的时候还不住念叨，她的年龄其实并不大，但被这多年的生活磋磨得也有了唠叨，倒像是那些更年期的妇女了。
韶韵很是不耐：“不然你就去看看，带上些吃的，给他送饭。”
“哎呦，我的小祖宗呦，这一顿两顿的倒罢了，一天三顿地送，咱们哪能送得起啊！那些狱卒都是吸人血的，打点一回就薄了一层家底，多来几回，你爹还没出来，咱们就要去喝西北风了。”天香说得夸张，也有些哭穷的意思。
韶韵听得吊了脸，这是说自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想要让你爹爹出来，少不得还要打点别人，咱们看看是不是也要给那些当官的送点儿东西，只咱们这样的家底，送什么才能够让人家不要嫌弃呢？”天香愁坏了，眉头紧锁。
咳，这是自己误会了？
听完了天香的话，韶韵有点儿不好意思，好言劝了一句：“先不用急，这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好在他的事情还有的查，明天我再出去看看，先吃饭吧，做什么总要吃了饭才有力气。”
“韵儿啊……”要不你去再求求穆公子，或者是那个洛辰？
“嗯？”
“没，没什么，先吃饭吧，等明儿再说。”
相较于韶志，天香自然知道韶韵骨子里有点儿傲，最不爱求人的，怕那话直说了让她不喜，便临时收了话头，捧起碗扒拉着稀饭吃。
吃了饭，又是阿玉收拾了碗筷，韶韵是照例撂下饭碗就回屋，天香则是在桌前呆坐了一会儿，末了回了房间去，睡没睡着觉就不知道了，反正韶韵睡了一觉，梦都没做一个。
早上起来洗漱完毕，收拾好了自己，韶韵跟天香打了一声招呼，就带着阿玉出了门。
“姑娘，咱们今儿去哪儿，还去找穆公子吗？”
“不了。”韶韵摇摇头，“去找洛辰。”
姑娘这是终于打算求助于洛辰公子了吗？比起那个穆公子，阿玉心里更偏向这位洛辰公子，听到之后略有喜色，“洛辰公子那么好，他一定会帮忙的。”
“那可不一定。”韶韵消极地说着，那位其实已经拒绝了好吧，所以她此去并不是求他帮忙，而是，“对了，我记得你说爹爹的事跟那位沈墨沈公子有关，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人说的……”阿玉说得不那么爽快，“那位沈公子跟官府好像有些关系，他直接找到铁捕头，说了这件事跟老爷有关，然后铁捕头就把老爷抓了，然后……”
然后韶志那个不中用的连大刑都没上，就直接招出了全部。想到这里，阿玉心中平白生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那个人，还真是不中用！再看韶韵，又是感慨，好好的姑娘，怎么会有那样一个爹。
所谓良莠，都是对比出来的，这父女二人对比鲜明，只要同时认识他们两个，多半都会生出跟阿玉一样的感慨。
“这样啊……”眉心一拧，韶韵沉思着，却没有追问阿玉从哪里听说的，她是听八卦听成了习惯，知道除非是那种记忆力特别好的，不然的话，听到的话多了，自然想不起是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消息总是这样传的，倒也没什么特殊，却不知道阿玉是通过特殊渠道——孙嬷嬷才得来了这样的内部消息。
洛辰的宅邸很好找，曾经一度车水马龙，看在他受皇帝宠信的份上，很有不少投机的小人妄图交好，可他这人还有些铁面无私的油盐不进，除了皇上的赏赐，无论谁送来的东西都不要，连人也不要妄图进，用他的话说，是要留住人间一片净土，其言外意，便把那些人和那些礼物都当做“不净”的看待了。
这样的话自然会引来不少仇视的目光，奈何他这人不在乎。
韶韵觉得，有一句话用来形容他最好，便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每每见他那俊逸不凡的长相就有一种这人是修仙的，必然不会与凡人同，而当他一张嘴，那种仙气就荡然无存，好吧，也不是一点儿也没，至少在某些方面他还是个称职的神棍，某些“神气”还是有的，只要你不当他是故弄玄虚的话。
“姑娘，这就是观星楼了，公子就在上头，您自己上去吧，公子不让旁人上的。”领路的小厮领到楼下就自觉退场。
洛辰的宅邸中就几个打扫的小厮负责管理，而韶韵这段时间来过几次，这些个都是人机灵，早都记住了，见到人来也不阻拦，直接放行。
这一点韶韵不在意，阿玉却是注意到了的，却只当是洛辰公子这般吩咐过，却不知道这是他们规矩不好的缘故。
“姑娘，那我就不上去了吧！”阿玉听得小厮那句话，知道这未必是说自己的，但心里存了事，尤其近几回，姑娘总有话避着她说，她那当下人的自觉总算又回来了，多注意了两分。
韶韵犹豫了一下：“好吧，你就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
观星楼上，不独洛辰在，沈墨也是在的，他才查完柳三娘的事情，那人也是个能的，明明被他抓住了，被他逼问出了果然是四皇子指使的话，偏还能趁他不备逃走，而使的方法……
“哈哈，快告诉我，后来可怎样？我可听说那柳三娘娇媚过人，你这艳福可是不浅啊，有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纵然中计也是值了。”洛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想到柳三娘投怀送抱，而某人视如洪水猛兽般惧怕……即便沈墨没有细说，他也能想象出当时是怎样一个场面，大男人被个不穿衣服的女人吓到了，多可笑！
沈墨被笑得发窘，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有那么可笑么？”
洛辰用更响亮的笑声回答了他，沈墨张嘴，正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听得脚步声正往上来，一翻身，人就跃到了梁上，藏好了踪迹。
“洛辰，你……你在笑什么？”上楼的时候就听到了笑声，走上来却是没人，看着笑容未消的洛辰，韶韵的眼神有些狐疑，少不得又把周围看了看，却也没发现其他人的影子。
观星楼这楼的用处就如名字一样，只是为了观星，除了桌椅之外再没什么摆设，挺大的地方空荡荡的，一眼就可以看遍。
“笑一笑，十年少，我就是没事笑一笑。”洛辰摸了摸眼角，刚才笑得太厉害，眼泪都出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回来，可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师弟沈墨的事情。”韶韵也不绕圈，直接开口。
房梁上似乎传来一声大喘气，不过，除了某个笑眯眯狐狸样的人，韶韵却是没有听到，毕竟，那所谓的大喘气于她而言，还是过于细微了。
“问他？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佯装诧异，洛辰一挑眉，下一瞬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莫不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他不过就是去了你家一次，你便记住了？”
“你想什么呐。”韶韵哭笑不得，跟这人认识久了，倒是清楚他很少有正形的，也可以把他这话当做玩笑话听，就算不当做玩笑话又能怎样？不能报复回去，也不好为这大闹，太小气了，反正他也就是在自己面前说说，在外头，必不会无缘无故坏自己名声的。
“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突然想到要问他，你们才见过一次不是吗？”洛辰很正经地问。
韶韵翻了一个白眼，他才不信洛辰什么都不知道呐，这人不是成天说“天上地下，没有我不知道的”吗？怎么这会儿装傻？
“你知道的。”韶韵说，“我想问问我爹爹的事情，但我找不到他。他不是你师弟么？你总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梁上掉下细碎尘埃在洛辰面前，闻到那股土味儿，洛辰皱了眉抚了抚眼皮，“行，我会让他去找你，你先回去吧！”
看到洛辰皱眉，韶韵以为自己的要求让他不耐了，也不多说什么，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等她一走，梁上便飘然落下一个身影，携着满身的尘埃。
“我说，你也不用急着给我清扫房梁吧！弄得我一身！”洛辰皱着眉拂完了额头眉眼，又拍着胸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像是看到自己被扬了满身尘土一样，眉头不展。
“你怎么认识韶韵的？她爹爹出了什么事？”沈墨也不在乎身上的尘土，不理会洛辰的抱怨，急着问。
“哈，你不知道？”洛辰这回是真的讶异了，睁大眼睛看着沈墨，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忽而又笑了，眼睛眯起犹若月痕，“这下可真的是好戏了，你难道不知道那个杀了魏景阳的捕快便是她的爹爹吗？对人家有意，却把人家的父亲送进了大牢，前途坎坷啊……”
“……不会吧……”沈墨怔住，久久无语。
洛辰翘起二郎腿，在膝头打着拍子哼哼起一句师傅常说的话：“我说这天意，最是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