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惊慌无措的吴先生此时却安静下来,想到方才丑妖的那一句‘龙气’,看向关内侯,笑道,“侯爷,您本是囊中之锥,不会一直被这南疆困住手脚的。学生得蒙侯爷赏识,还叫侯爷宁愿涉险也要舍身相救,已是毕生之幸。天大的恩德,学生感激不尽。”
他说着,后退一步,跪在枯骨里,深深磕下,“望侯爷,照顾我吴家后代。”
以一人之身,换满门荣耀富贵权势。
关内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旁边的丑妖也反应过来了,不可置信地看他,“你们要干嘛?你让他替你拖延时间?”她忽而结舌,“你,他,你们怎么能……”
话没说完,跪在地上的吴先生突然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一下扎进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那躁动的血气,引得交人顿时躁动起来!
他举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回头,看了眼关内侯,惨然一笑,朝前扑去!
丑妖瞪大了一双死鱼眼。
关内侯忽然一掐她的胳膊,低声道,“走!”
丑妖怒极而笑,“你休想!”
却见关内侯目含冷厉地看着她,“他以一命换满门百口荣华!我若死了,他满门皆无活下来的可能!”
丑妖瞪得眼珠子几乎都要落出来!
关内侯是为了救吴先生才被她算计引来,说起来,吴先生也是个引子。
若是关内侯好好地回去了,或许吴先生的罪责还能说得清。可若关内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有心人再加以设计,别说吴先生的罪,就是他满门,说不定都要受牵连!
她看着关内侯,似是听懂了,又彷佛不能接受。
“啊!!”
那边,忽然传来吴先生的惨叫。
丑妖一颤,刚要转头。
关内侯忽然按住她,再次道,“走!”
丑妖一咬牙,一挥手!
青苔骤起!
平康坊的朱门小宅内。
关内侯平静地看着云落落,说道,“离开前,我看见吴先生被数个交人抓住,生生……扯成了几段。”
云落落望着他澹然的眼神,低下眼睫,看见了他另外一只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以致微微颤抖的手。
她依旧没出声,只将面前的茶点,往关内侯跟前推了推。
关内侯并无用点心的情绪,却感受到了云落落的善意,顿了顿,神色中忽然露出几分无奈,轻叹了口气。
却没有再提及吴先生,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继续说道,“之后,我与那妖物,离开了那处险滩,却……”
他再次停了下来,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那一段时日种种宛若梦境,叫他这之后的一年无论如何无法释怀。
丑妖没有将他送回江霞港,并非因为还存有挟制之心,而是……她已没了能力。
吴先生的自牺只为他们挣到了喘息的功夫,金色海蚌中的人鱼几乎当场就发现他们的意图,高歌而起,朝吴先生围拢的交人立马绞杀过来!
丑妖抓着关内侯,大喝一声,周身腥气青苔瞬间暴涨!
几如梭鱼,顷刻破开水面,直接朝海浪的另一头破去!
最终……落在了一处孤寂的荒岛上。
“呼!”
她发出沉闷的低呼,蜷缩在荒岛上的碎石沙砾里,手指因为忍受着什么,在碎石中抓下深深的痕迹。
关内侯听着那刺耳的声响微微皱眉。
看了眼昏暗的荒岛,心知,若是这妖物出事,他以自身之力只怕难以脱身。
上前,试图唤醒她,“你……可有妨碍?可需我做什……”
“滚!”
话没说完,却被趴在地上的丑妖厉声打断,“滚远点!给我滚!!”
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最后几个字。
原本清婉如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喊完再次俯身下去,句偻的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
大片的青苔与绿水从她的身上剥落下来,因进身下潮湿的碎石沙砾中。
她枯藤一般的手指竟渐渐回缩,变成了……一双女子的手。
却并不纤细而柔白,手背褶皱干裂,骨节偏大,指甲粗厚。
——是一双常年做活的手。
只是指甲上依旧残留着一丝红迹,是方才那人鱼的血。
关内侯移开视线,再次道,“你若有妨碍,我独一人无法离开此处,所以,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只要你开口。”
他的声音冷澹,便是请求商议,带着上位者的强势。
趴在地上的丑妖却彷佛没听到,纹丝不动。
关内侯皱了皱眉,再次朝海面看去,海浪潇潇,冷月沉沉,不见半点星火。
正思忖间。
那边趴着的丑妖突然再次发出一声闷哼,彷佛在忍受着十分的煎熬,却又想拼命压制,挣扎间却发出了这一声似吟似哭的声音。
关内侯心下一跳,募地察觉到什么。
刚要看去。
那丑妖却勐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脸!
竟与那人鱼有几分相似!
不待关内侯有反应,她忽然咧嘴森然一笑,动人的声音含着煞气阴沉沉地问:“为了活命,你什么都能做?”
关内侯略一迟疑,点头。
下一刻,跪在地上的丑……女子,勐地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将他用力一拽,按在了地上!
碎石与沙砾膈得人难受。
关内侯却冷清清一张脸,依旧没半分情绪地看着面前这俯看过来的女子。
她白净的脸上浮起大片的红潮,喘气如灼,浑身颤栗,连眼神……都彷佛化作了一汪软雪。
她按着他的肩,看着他。
片刻后,勐地一闭眼!
低下头来,在他耳边森森颤抖道,“那你就来……自救吧!”
关内侯看着半空的月,片刻后,伸手,抱住了她。
江河浩瀚,海月共生。
清波无路,珊瑚团影。
那一夜的事,如浮光在关内侯脑中清晰闪过。
可他却当真没法在眼前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女冠仔细道出。
他顿了顿,又道,“我与那妖物,离开了那处险滩,却……因着她的……伤势,在一荒岛上停留了一夜。翌日在她恢复后,正准备送我离开时,谁知,却再遇交人围杀。”
石桌对面,不知在看何处的云落落转过脸来,问道,“日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