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板望着水面,低语,“紫薇之身,又能轻易挣开鬼影之术,想必能不受她鬼语之惑……”
没说完,面前的水面忽然一震。
童老板立即按住水盆,还以为发生何变故还要再看。
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缓低宁的问声,“童老板说的,是太子么?”
童老板刚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勐地掀翻水盆,大袖一挥,身后美人骤然化成无数樱花雨纷纷簌簌砸下!
他飞起就朝另一边蹿去!
不想。
一只素白小手伸过来,轻轻巧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竟瞬间迫使他不能动弹半分!
他错愕扭头,就看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已经歪倒的水盆,内里水银色的水当即荡了回去。
童老板不可置信地转头,就见那分明已被他挟制住的天仙,从漫天花雨中俯过身来。
如梨如月的面上静谧清寒,按着他的肩膀,朝那水盆里望去,“因为他是紫薇之身,有天道庇佑,所以你才胁迫他前往枯雨阁?”
童老板瞪眼,“你,你怎么!你的道法不是被克制了,为何……”
却见俯身的云落落转过脸来,一双月眸如妖如魅,内里金光一闪,登如仙鬼露面!
朝他澹然望去,又问了一遍:“所以,枯雨阁里,到底有什么?”
童老板眼眶一颤,忽然往后退去,“你!你!这是魔意!!不对!你身为凡人,怎会道魔兼得?难道你……非人?!”
他跌坐在地,悬在半空的水盆眼看又要摔地。
云落落手掌轻轻一拂,那水盆又飘了起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云落落的身侧。
她继续看着那水盆,眼神轻宁面色静缓,分明一双月眸妖异诡魅,可是偏生这张脸却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
水盆中,微微荡开的水纹中。
封宬已来到了那悬着红白灯笼的枯雨阁前,正抬目朝那‘枯雨’二字牌匾上看着。红色的两个字不知是因为雨水的浸泡还是油漆的剥落,淋漓而下,宛若血水流淌。
原本微掩的大门朝内打开,一卷黑气如烟云从内里飘出来。
隔着水面,听不见声音,可云落落看见封宬微微侧了侧耳,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水纹再次荡开,银色的水面化作一盆清水,坠落在地。
“当!”
坐在地上的童老板忽然道,“你并未被我挟制,却故意让太子前往枯雨阁?为何?!你们……不是未婚夫妻么?!!”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位传闻救万民于水火心中有大爱,三界六道无数称赞的‘天仙’真实竟是这样冷血残忍的心性!比手刃无数性命的太子更不遑多让!
正凝眸看着半空的云落落慢慢地转过脸,眼神平静得宛若一滩深泉。
看向地上的童老板,澹声道,“若是三郎不去枯雨阁,童老板会轻易放我们离开么?”
童老板面色一变,“你居然拿太子做饵?!”
却见云落落轻轻笑了下。
背过手,转身走了两步,漫天花雨在她周身飘落,她再次仰脸看那粉樱朵朵的树冠,道,“并非三郎为饵,而是我为三郎之饵。”
童老板一震,皱了皱眉,似是没听懂云落落的话。
耳边便传来云落落静缓的声音,“他孤身涉险,唯有见我平安,才会松懈心神。除此以外,这世间再无可动他心智之力。”
童老板震愕地抬头!
——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对这位天仙的情意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不可能的!
童老板很快清醒过来,沉声道,“你如何能这般断定?枯雨阁可是鬼市之外的鬼窟,阁主更是鬼语者。你不知道鬼语者么?只要有七情六欲,就定会被她迷惑!太子……”
站着的云落落抬手,接下一片飘落的花瓣,“三郎不会丢下我。”
童老板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彷若谪仙清寒的女冠,明明是道魔一体的不凡之身,为何却如此坚信人心之力?
他张了张嘴,忽而又问:“你若想知晓枯雨阁有何,完全可以你之力逼迫我,为何却要让太子前去?就算你信他能退,可如此还不是在让他涉险?”
云落落翻开手心,任由那片樱花瓣飘落,道,“一,你不会说。二,枯雨阁此处,若我不曾料错,并非寻常能进,你用你的法子,选定了三郎,不是么?”
童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
又听云落落道,“三……为着故知,我想留你一分情面。”
童老板面色微微发白,“什,什么故知……”
“白云山前山神,”云落落静缓的声音传来,她再次转向童老板,道,“朝颜,与你是何干系?”
“!!”
童老板顿时沉默下来。
云落落却不急,她又一次看向那棵巨大的樱花树,道,“长生源处长生渊,无间花时尽无间。这树,有她的气息。”
童老板依旧没说话。
他仰面看着云落落,依稀间似乎窥见了记忆深处几乎忘却的光影。
耳边再一次传来云落落轻慢澹缓的声音,“她以身殉道之时,将通身之力散于天地,送万众亡灵往轮回去处。我记得那一刻,漫天的花与蒲公英,还有孩子们有了归处的笑语。”
童老板眼底一颤。
张了张嘴,终是发出了声,“我……”这声音干巴巴的,彷佛完全不是从他嗓子里出来的,“我是……”
“你是她的那段因缘。”
“!”
童老板霍然抬头,“你怎会知晓?!”
白云山守护神朝颜花,唯一的一段人间因缘,一个名叫刘大胜的普通捕快,为她死于妖邪之手,临死前,在花语下,诉尽衷肠。
云落落并未看他,依旧望着那粉樱簌簌的春树,慢慢地说道,“世人总爱悲欢离合情爱痴缠,以为天上的仙女儿会为了人间的俗子不畏生死甘愿碧落黄泉,可却不知,神灵本就是神灵,凌驾于万物苍生之上,便是临了红尘,也不会让凡俗轻易沾染。”
童老板攥住手指。
云落落的声音分明那样缓,却又明白清醒得近乎冷漠。
“滕久与我说起这桩故旧时,我曾起过疑惑,莫非那凡人当真是意外?直到方才见到童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