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回和穆小柔的计划是等他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后,两人再借着度蜜月的名义出去玩个一年半载的,等她把孩子生下后再回来,然后孩子的出生日期什么的稍微对她家里掰一个,想必他们虽有疑虑,也不会真往别的上面想,只要他俩一口咬定,他们应该也揪不出什么纰漏。
计划十分丰满,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们一个巴掌。
穆小柔怀孕十六周的时候,正是春江水暖人间芳菲的时候,宋家的形势又起波澜,宋祈毅一派是山重水复峰回路转,虽然联姻没有成功,结盟却是得成其果,与宋祈声双方拉锯不下,一盘棋再次陷入了僵局。
对宋家,宋颜回早已心灰意懒,上次他受伤以后宋繁馨更是一声不吭地将兄妹俩留在宋家老宅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大有与两位伯叔决裂之态。宋颜回承诺过穆小柔会以她与孩子为先,直到孩子顺利降临人世,因而早与她已经计划好南下到气候宜人的苏州老城游山玩水顺便养胎,他也好借此避开宋家的战火以免沦为池鱼。
他们列了一串长长的地名,这是他们打算要去玩的地方,宋颜回甚至都亲自走了一趟,到苏州去租好了接下来几个月要住的房子。这古色古香的房子他选得可谓呕心沥血,算好了采光,算好了风向,算好了湿度,一应生活用品准备俱全,就等着她搬进来,等到仲夏时节,等到一个全新的生命呱呱坠地。
宋颜回虽然没有过做父亲的经验,但这个孩子的存在,穆小柔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是第二个知道的,他们婚礼过后的一个月来穆小柔又是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平日里都是他与宋繁馨在照顾她,他们三个人共守着这一个秘密,因而他对这个生命的期待并不比穆小柔这个做母亲的少,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赢得了他的宠爱。
但是啊,他们如此欣喜而虔诚地期待着的生命,它最终并没有到来。
他们已经打包好了行李,买好了两日后的机票,两日后他们将飞到苏州去。
穆小柔到医院去做彩超,十七周,胎儿的器官慢慢开始成形,已经可以听到胎心了,她的腹部也开始渐渐隆起。孩子,她的孩子,将会叫她“妈妈”的孩子,这个概念已经由最初虚缈的抽象变成一张张彩图与一声声胎心跳动的具体,每当抚摸着还只是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心就柔软得能化成一滩水。
这股柔软的力量却更加坚定了她坚持下去的决心,连他的孩子她都有勇气生下来了,她凭什么要放手?不,她不会放弃的,她会一直等下去。爱他已经用尽了他的精力,她已经再没有这样的勇气与力量去爱上另一个人了,所以此生她大约只能爱他了,是对是错也好,只能一直爱下去了。
她从B超室出来是低着头的,漫不经心地踱着步,视线却是黏在手上的彩图上移不开,嘴角含着一丝柔和的笑,仿佛窗外温存的春日阳光。但是,当与她狭路相逢的江斯谣不经意地瞥见她手上的彩图时,眸中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心如死灰般的平静在刹那间分崩离析,形容枯槁的一张脸几近崩溃。
她霹手夺过穆小柔手中的彩超图,穆小柔这才发现她的存在,被她眼中迸发出的浓浓恨意吓得一凛。
“谁的?”她的双眼愤怒得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一般,薄薄的一张纸在她牢牢攥紧的五指下皱成了一团。
穆小柔整个人懵在了原地,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江斯谣那样偏执的人,该如何说才能打消她的疑虑?穆小柔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权衡着各种说法的利弊,江斯谣等不及她婆婆妈妈的磨蹭,步步紧逼道:“是我大哥的对不对?”
穆小柔没有说话,江斯谣伸出一只手掐上她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指甲嵌进她的肉里。也许是身上的衣服穿得厚,也许是她的注意力没在这上面导致了感觉迟钝,总之穆小柔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江斯谣,你在开什么玩笑!”穆小柔冷冷地一笑,脸上的嘲讽不言而喻,“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我的孩子是谁的还需要多说吗?劳烦你以后大白天的不要说这种瞎话!”
医院的走廊上自然是人来人往的了,她们这边又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自然引得行人纷纷瞩目,穆小柔不想与她多作纠缠,一把掰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别走!”江斯谣不由分说扯住她的手就往人相对较少的楼梯间里拖,穆小柔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人已经到了楼梯口。
“我都说了不是他的你还想听什么?”穆小柔的眉间尽是不耐烦。
“不是他的?”她笑得阴侧,“不是哪个‘他’的?”
“是宋颜回的你满意了吧!”穆小柔忍无可忍地吼了她一句。本来孕妇的情绪就喜怒无常,更何况遇上江斯谣这种不依不挠纠缠不休的人,就算是佛都会被她勾起明火来。
“骗人!”江斯谣的双眼变得通红,泪眼朦胧,不甘的语气夹杂着哽咽,以及微不可察的委屈,“不可能是他的,你们结婚才多久,按照日期推算怎么也算不到他头上,你别想骗我。”
穆小柔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再在言语上伤害江斯谣,感情的事最是剪不断理还乱,她与宋颜回的事她并不想搅和进去,但是现在她没得选择啊。
“按照婚期推算的确算不到他头上,但是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宋颜回为什么突然要娶我?难道是为了好玩吗?当然是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才会对我负责的,不然他和许云歌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哥有情妹有意的为什么不在一起?”
穆小柔说得震震有辞,又有那么几分道理在,加上她说话的时候气势夺人目光炯炯,江斯谣竟是一下子被她给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苦笑道:“为什么又是你?穆小柔,为什么偏偏又是你?”
因为她,她的世界天翻地覆,乌云罩顶再无晴日,她爱的,爱她的,她统统都失去了,她已经一无所有,她为什么还要来打乱她的生活?
“是啊,为什么偏偏又是我?”穆小柔失神地盯着她,“来来去去还是我们这几个人,往哪个方向走都绕不出这个怪圈,你说这是为什么?”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吧,因为我也很想知道。
“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天亮了就会醒过来,对不对?”对不对?江斯谣问得小心翼翼,语气轻如羽毛,眼中那种濒临灭绝垂死挣扎的希冀竟令穆小柔不忍直视。
她可以相信眼前这个女孩的脆弱吗?江斯谣她有着一张天使般的面容,但她心有时阴森狠辣得令人发寒,她的脆弱可以相信吗?
穆小柔别过脸去,柔声道:“不管你信不信,孩子都是宋颜回的,也只能是宋颜回的。”
不是宋颜回的还能是谁的呢?难道江斯谣会将今日所见到的一切对江城如实相告不成?难道她还会给她与江城一丝一毫的机会不成?木已成舟,她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单靠时间与耐力就可以冲淡的,这一辈子,她们都只能站在对立面。
“啊!”江斯谣突然伸手捂住双耳,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不是真的,你怎么可以怀上江城的孩子?不可以!”她的脸上满是恨意与惊恐,一连说着一边往后退,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江斯谣你给我站住!”江斯谣本来是背对着阶梯的,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阶梯的边缘上,穆小柔心一惊想都不想便大喝一声,江斯谣下意识地顿了顿,却已是收不住下落的趋势,整个身体往后一仰,眼看就要往楼梯下坠落。
在她往下坠的一瞬间,穆小柔上前抓住了她左手的手腕,但她下落的惯性太大,穆小柔来不及松手便被她带了下去。
医生说适度的运动对孕妇和胎儿都有益,有时候等电梯的人太多了穆小柔也会爬爬楼梯当作是锻炼,爬楼梯的时候她无聊的性子一上来就会开始数阶梯,她记得医院的阶梯每一条是十二级,阶级并不陡,从第一级到最后一级的垂直距离不到两米,就是这短短的两米,也能去掉一条人命。
其实穆小柔是一个很怕痛的人,小时候每次被带到医院去打针,她都能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四只爪子乱捉一通,手舞足蹈地将手边的人挠得斑痕累累。后来长大了还是怕痛怕得要命,能吃药绝不打针,手指破个皮也能委屈得泪眼汪汪。
但她有个优点就是虽然怕痛,但是她能忍,就好比有些事情她不敢去做,但一旦做了以后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她也能忍着扛着走下去。她的脚在车祸的时候断过,落下了病根,一到潮湿天气就痛得死去活来的,这么多年她咬咬牙也就忍过来了,于是她终于明白,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忍的,只要忍一忍,再难熬的事情也总能过去的,再寒冷的冬天也总会结束的,再漆黑的夜晚也总会过去的,她总能等到春暖花开,等到黎明穿透黑夜,总能等到风雨之后的彩虹桥。
她一直就是这么以为的。人们总说,人活一生,总需要一点信仰,穆小柔这个人傻呼呼的哪里有什么坚固的信仰,她只是凭着一股傻气和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以及始终坚信着自己会幸福的直觉,所以才坚持了下来罢了。
她的心中从来没有路,她的心中只有方向,只有定位清晰准确无误的一个关于幸福的方向,双眼望着前方,也不管脚下的路是平地还是荆棘是刀山还是火海,总之往前走就对了。
但是,现在她的信仰动摇了,她第一次产生了怀疑,她是不是永远不能被原谅了,是不是永远地失去了获取幸福的资格,所以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连上天都来惩罚她?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最令她绝望的不是从腹部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从内心的最深处传来的,信仰崩塌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