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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谁对谁错

回到蓬莱的益铃变得异常少言,她仍时不时便去到云诀身侧,却常常迷茫地停在他三步之外,不复往日缠人,只看着他叫一声师父却什么也多不出。云诀本就寡言少语,看她望着自己几个时辰出神知她有心结,且是对着自己。但他既不多言也不教,只是如此静静任她望着。

人在身前心更远,或执或惘时日过。

清渡一行人已完成任务回到蓬莱,落花倾城和离少仙更是带回了自己的灵兽。益铃去看望他们,却独不见日落。这才知日落被清渡以几度欲伤同门之罪直禀三尊,被罚禁闭于屏炎惭心洞五年。细问之下才知是因自己,她虽怕日落但毕竟同门之谊,忙向三尊求情,终得减去两年变为三年。

秋雁儿几度劝益铃去探望日落,落花倾城对益铃的态度却再不复往日交心,益铃很是茫然不解。最后终是在清渡的陪同下去看了日落一回,结果却是日落大怒出手差又掐死了益铃,三年之刑又变四年。

落花倾城听后对益铃态度更显冷淡。倒是离少仙仍同以往那般和益铃情同兄妹,也是他时常去陪禁闭洞中的日落话,即便每回出口“落落”都被他的徽墨相追。

益铃心内忧困,只想回到止水峰去师父身侧静静看着师父虽让她心哀但也能让她瞬间宁静的身影。却不想寻遍止水峰上师父常去之处都未见他,心下不由急了,便想冒险硬闯她还未破除阵法的几处幽林密地。

却是下一刻,一声音从头上方传来:“铃儿,去四季幻天前。”

益铃忙不滞地跑进幻天院,正疑惑间一节云梯从天上浮下,益铃一喜毫不迟疑地踏步上去,落脚无声,犹如踏在水面上,既柔软又踏实。益铃慢慢上去许久后见了一处阁楼,悬浮空中于云端时隐时现。可云梯仍在向上延伸,益铃站在云梯上望了望那个“绝念阁”便又往上去了。再走许久赫然见乱石嶙峋,蕴荭,一处绝崖凌悬云梯尽头。

崖上一人,白衣胜雪,凌然世外。

益铃几步踏上断崖,笑着问向云诀:“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云诀临崖远望,并未回头:“这是昔日为师的静心之所。”

益铃头,上前到他身边,几步之外停下,隐去心头瑟瑟抬头笑问道:“师父,那些梯子真的是云做的吗?”

云诀了头,“那叫浮屠云梯,你修为不够尚无法凝集因而平日来不了这里。”

益铃听着记着看着他清冷独立在崖边的身影,突觉师父看起来有些冷瑟、萧绝,透着难以言明的寂然。

只听他突然又道:“此处绝崖为蓬莱最高处,为师唤它苍生崖,你可知为何?”

益铃不由看了看四周,乱石萧萧了无多物,她迟疑着向着崖边走近,不近不远地站在他身边与他一齐向着崖下望去。

海天相连骤然铺展而来,浮云泠然飘渺连着正山与蓬莱几峰都在自己脚下,海那边炊烟袅袅人息可见,恍然间儿玩闹,老人持杖,天下之景仿佛静现眼前,欢声笑语犹如入耳那般清晰可闻,无一景漏,无一声失。自己望着眼前一切似在看人间百态,沧桑世事,年华轻转间花开花谢百年不变……冷而寂,这便是从最高处俯瞰到的风景?

这就是师父几百年来一直看着的?

静望眼前纷繁,自己仿若俯望众生的神祗,苍生、六界、天地万物,都如婴孩般源源不断地涌进自己怀里、心里……如此入心又如此——遥远。

心头忽然一颤,有什么,在脑海里猛然炸开!我只苍生之一,他却如天上神祗……

手渐渐握得死紧,心里澎湃激涌如浪滚。

这就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师父遥远的原因吗?这就是她不敢靠近他、不敢接近他、不想侵犯他的神圣的原因吗?他如神祗,而自己只是苍生之一?原来竟是因为她和芸芸众生一样,从心底认定了他仙尊的身份,把他当作六界的守护者,当作神祗,当作上天,当作自己活着的世界的坚实守护,而不是,把他当做众生之一,与自己同处在一个世界,真真切切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人。

猛然想起,当年他也是因为仙力超群而被推上仙尊之位。没有选择的,站到了天下苍生的上面,站到了此处绝崖,从此远离尘世再无人息。

竟,并不是师父喜欢清静,而是不得不清静之后便习惯了清静。只因已经无人,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也无人能把他当作身旁之人那般去看待、亲近。做了三百多年的仙尊,被六界推到了比六界更高的位置,他已然将自己独立于六界之外。俯瞰天下苍生,看人间生死无意,悲欢离合,春去秋来……三百年如一日,于是淡了情、冷了心。再没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空寂到心如死灰。心狠狠地一揪,这样的冷清,这样的孤寂,这就是师父所感知的这个世界吗?这就是师父眼中的天地吗?如此广阔无垠,静谧苍茫。却想问一句,他眼中,可还能看到他自己?

眼泪无端滑下脸庞,她比以往哪一次犯错都要来得自责,来得悔恨。她怎么可以,这么遥远地陪在他咫尺之内整整四年呢?师父是这么疼她这么爱她,而她却和众人一样,只是一个劲地感受着自己,心心念念只道只要师父在她身边,却不想,她可有一刻,真正陪在了他身边?

是她自己,不断加深着这份遥远,在她心里,也在他心里。把他推向更高的地方,使得他更像仙,更像神,再无半丝人气。他快乐吗?他真的喜欢吗?没有人问他,也没有人想到问他,最可悲的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去问自己诸如此类了。

只是作为一个守护而存在,作为与他能力相对应的一份责任而存在着,他早已无法在眼前这片风景中真切感受自己,早已没有了自我的概念,忘记了自己,也在六界之中,也是苍生之一,也不过,是个得道成仙的人而已。

眼前波澜壮阔的海天之景,将他的身影衬得更孤冷,更绝尘,也更空寂,仿佛下一刻,便会融入这片浩渺苍穹,化为头之天、脚底之地。将天地万物都融进他的胸怀,而他,忘了自己,弃了自己,只孤寂地看着一切,守着一切,护着一切,百年千年,万年亿年,就这样静静地、冷冷地过去……

雪白身影,映在眼中依旧清冷,依旧绝然,益铃却再也不忍生出一丝半丝的遥远感。

泪眼婆娑中她望着他,眼泪如珍珠般坠落不停。

是不是她的每一次退后远离都会让他的心更冷,更感受到他和他自己所守护的这个世界的距离之远?

“师父——”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益铃哭得不能自已。

他的三四百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吗?益铃问着自己,心头满满的悔恨,满满的自责,更多的,是满满的心疼。

师父,是铃儿错了……铃儿现在懂了,但仍旧什么也改变不了,铃儿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守不了苍生,守不了六界,守不了眼前这片天地。铃儿只想守师父,只能守师父,一生一世就守师父一个人!让铃儿陪着你,陪你一起守下去,永生永世直到天地寂灭的那一刻……

“铃儿,怎么了?”他有些疑惑地轻轻问道,手轻柔地覆在她头。

只顾埋头在他腰间,益铃什么也不出,讲不明,只有眼泪肆意流淌着,诉着她的一千思绪,万决心。

娘,你的那个人铃儿找到了。他比爹爹还疼我、还爱我,铃儿今生今世,亦或来生来世,甚至永生永世,都要陪着他,伴着他,守着他,即便不为苍生只为他,也定要守住心中的善念,绝不成魔!绝不违背,当日蓬莱正殿手指苍天对他的誓言!

“师父。”终于抬起红肿双眼,泪眼蒙胧中她毅然看他:“你授我玄清诀吧。”

云诀猛然一震,低头看向她泪眼中的义无反顾与坚定不移:“你都知道了?”见她默默头云诀忍不住道:“那你应知为师所修的玄清诀为绝欲仙术若修它你便不能再生男女情事,婚配之意。”

益铃毫不犹豫地头:“我知道的师父,今生今世铃儿永远呆在止水峰上,陪伴侍奉师父一辈子!”

云诀的身子意味不明地又是一震,他忽然闭了闭眼,转向别处道:“……你还是再思虑一番吧。”

益铃绝然跪下,低头铮然道:“师父,铃儿绝不会后悔,也绝不会让师父失望!”

云诀怔怔看着她半晌,白发轻拂间心头微乱,却不知是为何,他终是伸手将她扶起,几不可见地了头。

“师父!”泪痕未干,脸上猛然笑开,绚烂如春花乍开,她毫不犹豫地冲进他怀里,再次紧紧抱住了他。云白风清,遥远不再。

海天滚滚醉人烟,朝生暮死恋一夕。

苍生崖下,凡尘依旧,沧海桑田间;苍生崖上,白衣金仙,再不是一人。

银铃声声,在风里飘摇,映着雪发,却无端现出暖意。云诀忍不住,亦抱住了的她。

空倾一身懵懂的执着,错付不明她怜他之心意自顾冷心而无情的人,于是一生念一生误,几多痴几多苦,轮回错落间,究竟是谁错了?谁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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