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山连绵,河床干裂,万里无人烟,黄沙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在广袤的大地上肆意驰骋,就算是遇到残垣断壁也绝不绕路,而是一股脑的覆上去。
门不闭拢,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城洞里已然积下了齐膝盖骨的沙土。
还没睁眼,一蓬黄沙就喂到了田噩嘴里,连着呸了几声,田噩才抹了抹脸,看见一旁已经开始四处打量的张霄。
“妈的,一进来就吃土,这预兆可不太好。”
张霄似乎有所发现,朝着一脸憋屈的田噩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既然没有遇到危险,张霄就把青霄收了回去,转而提着唱钟,插进了厚重门板下方的沙土。
使劲一刨,黄沙扬起,立刻就被一阵风吹到了别处。
是一具干瘪的失去水分的尸体,本就破旧的衣衫沾染了大片鲜血,看不出来原本颜色,风化的皮肤绷紧收缩,就像是给骨头架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黑泥。
脖子处只剩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露出来的劲椎骨被沙砾磨的惨白,脑袋不翼而飞。
“这人也太惨了些,看其模样似乎是想要挣扎着往外爬,还是被人斩了头。”田噩蹲下身来,也掏出长剑,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光是一具尸体可没办法堵住城门。”张霄皱着眉头,看着这片黄沙。
田噩一愣,眼神里全是惊疑,“不会吧...”
没花太多功夫,埋藏的东西就浮出水面,看的田噩倒吸一口凉气。
正如张霄所说,这哪里只有一具尸体,光是清理出来的四五米距离,就几乎没有缝隙的堆满了一模一样的无头干尸,有的还堆叠在一起,所有人的姿势都是朝着城门外爬去。
张霄抬起头,顺着狭长门洞朝里面看去,蒙上一层黄沙的破旧楼阁栉次鳞比,从缝隙之中远眺,他好像看到了一抹和漫漫黄天极其违和的血色。
就在这时,砖缝里的黄沙开始像是壁虎般爬动,在两人面前拼成了一幅荒凉意十足的文字。
【事件开始】
时间:公元954年。
地点:高平,东经112.92度,北纬35.79度。
礼崩乐坏,流血漂橹,极目千里,无复烟火。
死人未死,又添新魂,活人为活,不择手段。
空城无生气,今古亡魂接踵荡街,饿殍睡黄土,山精野神啃肉嚼骨。
黄纸朱砂,撰法百年桃木剑。带鞘金刀,单面八弦驴皮鼓。肉铃油灯,百行千数人头碗。
广袤而荒凉的平野,雄伟而空荡的城池,沉眠而惊醒的亡魂,麻木而残忍的流民。
下凡,请撕开这本就破烂不堪的高平。
注意:本次事件为多人事件,无主线任务。
完成三个触发任务后,于二十四小时之后回归。
和田噩对视了一眼,张霄轻提唱钟,滚珠发出的连串落珠声通过门洞传去悠远。
“还未进入高平的时候,是不是说共有8人参加了此次事件。”
“对的,我听的一清二楚。”田噩赶忙接话。
张霄点了点头,“既然是954年,那我们的猜测就没有错,看来不仅有后周北汉契丹三方,还有些藏在水面下势力暗流涌动,除开我们两个,其余人不知道会不会加入某方阵营。”
自从发现三千世界绝大部分都相似之后,张霄不仅仅对山海经系统性的研读了一遍,还粗略的温习了一遍历史,并且对高平两字深入查了很多资料。
事件信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张霄心里面就有了谱。
“黄纸朱砂桃木剑肯定是道家,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派,五代十国里兴佛衰道,可也仍旧多如牛毛,现在也想不出来个名头,遇见了再说。”
“金刀和驴皮鼓是萨满的法器。”张霄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疑惑的田噩,继续解释道:“玩的是请神上身这套。”
看着恍然大悟的田噩,张霄接着说,“至于最后一个,显而易见是当下最为盛行的大乘佛教,到了明年柴荣才会毁佛扬道,现在正是最疯狂的时候,但如今看起来似乎更加偏激,不知道在这方世界又有什么差离之处。”
稍作分析之后,张霄率先提刀朝着城里面走去。“走吧,既然是触发任务,呆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
风过城门,把黄沙簇成的字吹的一干二净。
田噩咽了咽口水,看着张霄事无巨细皆考虑到位,本就踏实的心又朝着肚子里沉下去一大截,于是摇头晃脑的快步跟了上去。
“我们现在所在的泽州城,应该就是里面所说的亡魂荡街的空城。”
不用张霄细说,田噩看也看得出来,偌大一个城池不仅没有半分人影,就连房屋也倒塌了不少,踩着堆积在街面上的细密黄沙,看着两侧高楼伸出来的光秃木棍,不难想象以前锦旆飘荡的热闹时候。
“不管找不找得到线索,日落之前我们要出城去。”
夜晚的世界从来都不是人类的天下,更何况在这样一座充满了死气的荒城,张霄可不想被无数莫名其妙的东西围住。
被外层建筑遮挡了绝大部分风沙,越朝里走越是轻松,脚下的蓬松感已经消失,张霄终于是踩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可两侧的建筑却越来越破烂不堪,和外侧被风沙侵蚀的不同,这里的砖瓦似乎是被人暴力拆走。
地上散落的碎砖堆在一起,并不明显的车辙印两侧,洒下了约莫半指厚的断断续续的灰土细线。
“小心点,城中心恐怕有蹊跷。”
唱钟横陈,哪怕张霄仍旧在不断前行,滚珠却也像是被粘住了一般动也未动,没有发出丁点声音,足以见得张霄对于力道操纵的细微之处。
田噩郑重点头,不由的提起了十二分精神,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要抱张霄大腿,但他自己也明白,要想维持两人现在的关系,要是自己真的什么事都不做,甚至拖了后腿,那肯定是不行的。
三千世界里充满了机遇,但同样也遍地是陷阱,谁想带一个拖油瓶?
体现不了价值的话,用不了张霄说,田噩自己也会主动离开。
日头西移,两人一前一后终于是走到了城中心,刚过转角,蓦的站住。
和周围残破建筑截然不同的,一座庄严肃穆的寺庙陡然出现在了张霄眼中,足足有千尺宽,底座垒得超出地面丈高,看其颜色,分明就是从周围拆来的。
阶梯搭的整齐,两侧种着葱葱郁郁的矮松,门口无人把守,而是摆着两盏长明灯,朱红大墙纤毫不染,颜色却显得有些暗沉,倒是和头顶精心上釉的屋瓦相印成趣。
再往里面看去,高墙隔着,只露出一个宝塔珠尖,正好被西下落阳照着,也不知是夕阳的晕染还是宝珠本身的色泽,显得猩红妖艳,里面波光蕴蕴,就像是有液体在不断流转。
张霄在城门口看见的红光,应该就出自于此。
充满了怪异感觉的宝刹出现在荒无一人的空城里,突兀,反差,格格不入。
张霄虚起了眼睛,看清楚了挂在紧闭大门之上的牌匾。
“肉身宝刹。”
轻轻念出,眼前顿时一阵光晕。
【触发任务:肉身宝刹】
【任务内容:阻止苦肉佛的信徒构筑肉身宝刹,并且摧毁已经修建完成的肉身宝刹】
【任务奖励:事件完成度1/3,传承点数5点,通用点数80000,额外的结算奖励】
显然田噩也同时接收到了任务信息,看向张霄,等着他发话。
“苦肉佛?倒也是名副其实。”
要是按照历史记载的那般,流行于佛教信徒之间的舍身、烧臂、炼指、钉截手足、带铃、挂灯等毁坏身体,戏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称变现渚种野蛮愚昧行径,说是苦肉也不为过。
既然已经触发了任务,那么张霄便细细分析,从任务内容仅有的两句话分析来看,宝刹并不止这一座,看来还得要把眼前闯了过去才知道任务具体有多麻烦。
从奖励来看,不亚于一次单独的时间任务,恐怕难度并不低,不过已经走到了面前,自然没有弃之不理的道理,于是朝着田噩一努嘴。
“怎么说,看看这肉身宝刹到底有什么玄妙。”
“走走走,闯他个对穿来。”
张霄发话了,田噩自然没有意见,甚至还自告奋勇的走到了前面。
走的近了,才看见两边挂着对联,田噩忍不住念了出来。
“以我之身做车乘,甘留白骨普众生。”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原本安静燃烧的灯竟然噼里啪啦如同炮竹般炸了起来,就好像一汪水倒进了油里,溅着沾火的灯油四处乱窜,张霄早就注意到这两盏灯似乎有问题,一把把吓了一跳的田噩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落在地上的灯油迅速变黑,散发出了难闻的臭味,就像是腐烂的尸体浸泡在污水沟里似的,令人作呕。
“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神察发动,信息尽显。
【苦身佛的油灯】:用人油炼制的长明灯,遇见心不向佛之人则会示警,沾上灯油会附加“痴污”状态。
痴污:反应下降15%
示警的?张霄眯着眼睛,看向了紧闭的寺庙大门。
果然,不到片刻,厚重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木头摩擦的嘎吱声响仿佛在刮骨似的,让人浑身发颤。
一只温润如玉,甚至似乎有些油光的肥硕右手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面。
肿胀的连骨节都看不到,像是一根根泡涨了的白萝卜似的,推门的手竖回了胸前。
抬眼一看,笑眯眯的僧人穿着鲜红的袈裟,整个人胖的已经没了体型,连脖子都看不见。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来我苦肉寺有何贵干?”
不知为何,张霄看见这富贵态十足的僧人,就想起了城门下被黄沙埋着的枯瘪的干尸。
“有件事想麻烦你。”
既然不是非实质性单位,那唱钟也就派不上用场,张霄换刀的时候,朝着胖僧人笑了笑。
“施主但说无妨。”
胖僧人也跟着笑,嘴角都咧到了耳根,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牙齿缝中,似乎还有没剔干净的肉丝。
青霄入手,冰凉之意瞬间激的张霄双眼清明,脚蹬地板,青霄横抵而出。
“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那僧人似乎并没有被张霄突然的袭击惊到,就好像提前预料到了似的,脸上的笑容更甚,挤得原本只剩一条细缝的眼睛变成了脸上的两道皱纹,但气势却陡然暴涨,袈裟底下的肿胀身躯瞬间把缝隙填的满满的,脖子上的佛珠撑断来,撒了一地。
滔天死气就像是海啸般朝着张霄扑面而来。
这哪里是枯守青灯的佛门弟子,分明就是尸山血海里面泡出来的怪物!
【苦肉佛信徒】:信奉苦肉佛的僧人,以身体祭献苦肉佛,换取超凡力量。
状态:金刚不坏、烧臂(左)
早在推门而出的第一眼起,张霄就将他的信息尽收眼底,此时闯进了近身,才发现他罩在袈裟下面的左手空荡荡的,袖口处露出了一截漆黑的手骨。
没有多想,青霄当头便噼,胖僧人仍旧挂着笑,举起右臂就要光着手去挡。
当——!
明明是以刀砍肉,竟然发出了金石相交的刺耳声音,张霄心中早有准备,但青霄似乎有些不服气。
几乎是一瞬之间,抽刀再噼,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当——!
胖僧人脸上的笑容被这连续两刀砍的没了踪影,他的手臂之上已然出现了一道血线。
竟然有武夫提刀破了他的金刚不坏?
再看向张霄的眼神已然没了那般风轻云澹,他只觉得第三刀已然递过来的张霄比啃食了一个村子的山精的煞气还要重。
脸色剧变,胖僧人身上的肥肉就像是波浪一般颤抖起来,想要抽身后退,躲到寺里面去。
就在这时,似有雾气腾起,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寒光直奔他的后脖颈。
脚下下意识的一顿,胖僧人再抬眼时,正好对上了张霄那双冰冷的眸子,忍不住一个寒颤,肥肉都缩紧了些。
而正处在两人之间的青霄刀身上的错银云气纹映着宝珠上的红光,锋锐之意自刀刃吞吐而出。
噗——!
“金刚不坏?”
张霄左手抵着刀背,囫囵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
“啧,好厚的膘。”
冬——
人头落地,骨碌碌朝着寺内滚去,田噩闪到了一边躲过,“这就完事了?”
张霄一边缠着澹青丝带,一边朝着田噩身后努了努嘴。
“这充其量只是个看门的,你身后的才是主菜。”
田噩脖子一缩摆头看去。
数十个或站或跪的僧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剜了眼睛,有的剃了耳朵,有的削了鼻子,有的钉穿了唇舌...
唯一相同的是,那一双双眼睛里,全是残忍而麻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