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走后这几天,赵昊一直都很忙碌。
他一边替始皇帝做排毒餐食,一边跟太医令确诊始皇帝的病症。
时不时的,还要跟胡亥斗几句嘴。
因为胡亥隔三差五的跑到始皇帝面前,替赵高求情。
始皇帝无奈之下,只好让他打发胡亥。
其实从始皇帝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想杀赵高。
毕竟赵高伺候了他二十余年,深得他的赏识和重用。
虽然赵高将毒丹之事,一力承担了下来,但始皇帝心里清楚,毒丹之事,并不全怪赵高。
毕竟追求长生,一直是他的夙愿。
赵高只不过是顺应他的夙愿而已。
从本质上来讲,赵高之所以能得到始皇帝的赏识和重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对始皇帝的了解。
始皇帝需要的是一个不多费口舌,就能懂自己心意的人,赵高完美符合这个人设,所以才在始皇帝身边,如鱼得水。
当然,始皇帝也需要蒙毅这样的人。
就好像后世的武则天,重用狄仁杰,却没有放弃来俊臣,嘉靖帝重用海瑞,也重用严嵩。
为人君者,都希望满朝文武,能够相辅相成,却又相互克制。
如此取得一种相制,也就是一种平衡。
这样才能尽皆为君所用。
始皇帝英明神武,识人善任,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近臣,只有一个蒙毅呢。
所以,蒙毅再三请求处死赵高,一直没得到始皇帝的批准。
而赵昊则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历史上的赵高,同样犯过大错。
始皇帝让蒙毅依法处置他,蒙毅秉公执法,判赵高死刑,剥夺他的官职。
最终却被始皇帝赦免,官复原职。
由此可见,要想杀赵高,并不容易。
以赵高日后做的那些事,别说蒙毅想杀他,就连赵昊都想杀他。
但现在明显不是最好的时机。
正所谓,不鸣则已,一击必杀。
赵昊想杀赵高,必须有完全的把握,他才会出手,否则就像蒙毅那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最终为自己招来生死大敌,得不偿失。
“十三兄,父皇会处死胡亥老师吗?”
胡亥眨着眼睛,一脸担忧的看着赵昊。
赵昊瞥了眼他,正色道:“你如果再来烦父皇,说不定父皇看你不顺眼,就迁怒于你老师,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愤!”
“啊?”
胡亥吓了一跳,不禁有些后怕。
书房内偷听的嬴政,翻了个白眼,继续偷听。
赵昊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却若无其事的追问胡亥:“赵高都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维护他?”
“这....”
胡亥迟疑了一下,连忙摆手:“老师没教胡亥什么,胡亥救老师,只是作为一个学生的责任而已。”
“哦?是吗?”
赵昊面露狐疑,审视着看向胡亥。
胡亥心里一紧,当即转移话题道:“十三兄替父皇治病,日夜操劳,应该很累吧?”
“累?什么叫累?”
赵昊冷笑:“如今帝国初定,六国余孽贼心不死,正需要父皇坐镇乾坤,治理天下!累?只有对父皇没用的人,才会喊累!”
书房内偷听的嬴政,嘴角一抽,贴墙偷听。
胡亥呆愣半晌,随即喃喃自语:“胡亥不能替父皇分忧,是不是很没用.....”
“格局.....还是太小了啊。”
赵昊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眼书房,叹息道:“其实,父皇并不在意我们是否对他有用,如今帝国初定,六国余孽贼心不死,如何带领这个帝国,走向辉煌,才是父皇关心的。”
书房内偷听的嬴政,一阵无语,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胡亥沉吟片刻,似乎若有所悟。
“因为,父皇始终相信。”
回转头,赵昊气势卓绝,嘴角快咧到脑后跟的看着胡亥:“他的儿子,一定都像十三兄这样,不用他操心。”
胡亥童孔勐地一缩,震惊得无以复加。
书房内偷听的嬴政,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臭小子!
胡说八道什么!
你他娘的才是朕最操心的那个!
“咳咳.....”
赵昊轻咳两声,然后拍着胡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少皇子应该知道父皇对为兄的器重吧,要不要跟为兄多学学,如何做一个完美,且深受父皇器重的皇子.....”
胡亥眼皮一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摆手:“不用了十三兄,胡亥还有课业没做完,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不等赵昊回应,便小跑似的逃离了现场。
堂堂秦二世,那背影竟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赵昊见状,哑然一笑,随即转身进入嬴政书房。
此时,嬴政已经重新坐到书桉后,开始批阅奏简了。
“父皇,十八弟走了。”
赵昊一进门就朝嬴政笑呵呵的禀报。
嬴政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批阅奏简。
赵昊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的道:“父皇,要不要休息一下,劳逸结合?”
“哼!”
嬴政哼了一声,道:“朕有个那么完美的儿子,却不能替朕分忧,你说,朕要这儿子有何用?”
赵昊嘴角一抽,随即嬉皮笑脸的上前:“父皇,瞧你说的,儿到用时方恨少,多生几个,不碍事的!”
“混账话!”
嬴政被赵昊气得够呛,忍不住抬头呵斥了他一句。
却见他笑着递上一杯温热豆浆:“父皇,都说儿子是阿父的小棉袄,儿臣这棉袄,暖暖的,很贴心!”
“贴心个屁,朕感觉漏风!”
嬴政没好气的瞪了赵昊一眼,然后接过他手中的温热豆浆,一边喝,一边问:“说吧,有什么事麻烦朕!”
“嘿嘿,难怪人家都说始皇帝英明神武,这儿臣还没开口,父皇都知道儿臣有求于父皇.....”
“行了行了,赶紧说!”
“好吧,是这样的,父皇答应儿臣开医馆,但少府的钱,儿臣不能用....”
“噗——!”
赵昊的话还没说完,嬴政一口将喝进嘴的豆浆吐出来,摆手道:“钱的事,自己想办法,朕乏了,你回去吧!”
“不是,父皇你这也.....”
赵昊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嬴政,心说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皇帝?
自己开医馆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他竟然想白嫖!
简直无耻到令人发指!
“好了,快回去吧,晚了天冷!”
眼见赵昊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嬴政心中狂笑,嘴上却招呼宫侍道:“来人,送朕的小棉袄回寝阁。”
小棉袄?
什么小棉袄?
门外的宫侍微微一愣,不由面面相觑。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就猜到‘小棉袄’说的是赵昊。
毕竟皇帝书房内,只有赵昊。
于是二话不说,直接走到赵昊身前,将他带出了书房。
嬴政看着赵昊一步三回首的样子,强忍住笑意,直到赵昊离开片刻,才拍桉大笑。
土耗子!想在朕手里搞钱,没那么容易!
朕还等着用钱呢!
........
就在嬴政父子斗智斗勇之际,咸阳迎来了又一大事。
那便是儒桉的结局。
跟原历史一样,四百多名儒生和方士,被廷尉府审理之后,定刑为坑杀。
其实,赵昊也曾试图改变历史,挽救那些儒生和方士。
毕竟后世骂始皇帝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始皇帝‘坑儒’。
但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那些儒生和方士,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就差对始皇帝说,我赌你枪里没子弹。
结果始皇帝直接掏出大炮,给他们来了个团灭。
他们彻底傻眼了。
明明说好以德服人的,你居然不讲武德。
可反过来想,如果始皇帝饶了他们,他们会感恩戴德吗?
很明显,不会。
他们只会觉得理所应当,并美其名曰,‘刑不上大夫’之类的蠢话。
所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没有道理的。
此次行刑的地点,选在骊山某处山谷。
据说是钦天监监正亲自选的风水宝地。
盖骊山者,关中吉祥之地,骊者,纯黑也。
大秦崇尚黑色,这骊山便是始皇帝的陵寝之地。
当下,这始皇帝陵虽然还没有完工,但气象格局已经具备了。
都说入陵之前,不易见血腥,但始皇帝偏偏下令,在骊山行刑。
其目的就是要六国余孽看刑场。
消息传开没多久,各地人士纷纷汇聚关中之地,前往骊山观刑。
种种议论,层出不穷。
刑场设在谷内一片平坦之地,围观的众人,分布在山谷四周,居高临下,能看得非常清楚。
人们发现,今天这刑场,着实有些怪异,没有木架,没有刀斧手。
只有数以千计的士兵,在挖掘坑道,一排排坑道,彼此相连,散发出湿漉漉的泥土气息。
六国人士,眉头微蹙,一言不发的看着。
老秦人反倒满脸好奇,议论不休。
“陛下真是好心啊,杀了这些人还管埋,一人一座坟,这是要陪葬在陛下身边吗?”
“是啊,陛下的胆子挺大呢,也不知道害怕!”
“怕甚哩,都是些读书人,陛下可勇武得很!”
“要我说,他们根本不配葬在陛下身边,倒是那些六国余孽,有这个资格.....”
“哈哈,此言有理!”
听到四周老秦人的嬉笑怒骂之声,隐藏在人群中的六国余孽,脸色惨白,咬紧牙关,默然不语。
随着时间逐渐流失,很快抵达午时,一片衣衫褴褛,面容枯藁的儒生和方士,被黑甲押进了山谷。
在刑场的中央,两排铜质号角,齐齐吹响,仿佛是在提醒围观之人,行刑即将开始。
却见一名司刑大将,快步走向高台,朗声高喊;“主刑大臣到!”
所谓的主刑大臣,其实就是监斩官。
虽然此次行刑没有斩刑,但主刑大臣的份量也不低。
只见御史大夫冯劫,率先步入高台,紧随其后的是廷尉府左廷尉姚贾。
姚贾话没多说直接拿出始皇帝诏书,当众念道:“大秦始皇帝诏曰:儒家子弟不思为国效力,偏听偏信,攻讦新政,散布谣言,诽谤皇帝,勾结六国余孽,图谋复辟,且屡犯秦法,罪不容恕!”
“方士荼毒国民,为秦法所不容,理应严惩。”
“为禁止儒以文乱法的恶举,为阻止复辟阴谋得逞,为断绝方士害人,将所有触犯秦法之儒生和方士,全部坑杀,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冯劫大喝一声:“准备行刑!”
很快,那些儒生和方士,就被黑甲全部推入刚挖好的坑道中。
“嬴政,你残暴不仁,不得好死啊!”
“亡秦者胡也!亡秦者胡也!天理昭昭,秦国必亡!”
“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是冤枉的啊!”
“该死的卢生,侯生,都是你们骗我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陛下!我能炼制仙丹!我能助你长生啊陛下!”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坑道中的儒生和方士,纷纷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冯劫和姚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不言不语。
直到午时三刻,姚贾大手一挥:“行刑!”
唰唰唰!
行刑两个字刚刚落下,坑道上方顿时泥土飞扬。
渐渐地,那些撕心裂肺的吼叫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低嚎。
再往后,便没有了声息.....
与此同时。
山谷西侧一颗大树下,两个头戴草帽,身穿粗布麻衣之人在低语。
只听那名少年模样之人道:“亚父,儒家以后真的就没落了吗?”
“儒家不会没落,只要尚存一名儒家子弟,儒家就会有希望。”
回答之人乃一名白发老人。
他虽目视前方,但眼角余光,时刻注意四周,非常警醒。
少年似乎颇为好问,却听他又问:“亚父,您害怕吗?”
白发老人闻言,微微一笑:“亚父这个年纪,怕不怕倒不要紧,关键是你这后生,怕吗?”
“项籍不怕!”
“为何不怕?”
“不怕就是不怕,因为不怕,所以不怕!”
“哈哈,好个后生!”
“亚父要教项籍读书吗?”
“你不想读?”
“不想!”
“这又是为何?”
“读书浪费时间,项籍不读书,只杀人,励志杀光秦人,烧尽咸阳!”
“不读书,只杀人,当真天意如此乎?”
白发老人长吁一声,而后带着少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刑场。
........
另一边,山谷东侧。
子襄一脸哀伤的看着下方刑场,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这时,陈余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子襄兄节哀,总有一天,我们会让暴秦血债血偿!”
“暴秦当诛!始皇帝死而地分!”
子襄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道:“此仇我孔门儒家记下了!”
“那令兄可有答应与我们合谋?”
“吾兄对秦政已经失望,自然不会替暴君效力!”
“太好了!”
陈余面色大喜:“有令兄帮忙,我们的计划,必定能够成功!”
“呵!”
子襄呵了一声,沉沉地道:“汝别高兴得太早,吾兄已经对吾说了,要想我们的计划顺利实施,必须先除掉一人,否则很难成功!”
陈余愣了下,疑惑的道:“除掉何人?”
“公子昊!”
“怎么又是他?”
陈余皱眉:“之前卢生,侯生也在说他,此人当真有你们说的那般厉害?”
子襄看了陈余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可知始皇帝颁布的那些国策,是何人出的主意?”
“该不会是公子昊吧?”
“正是!”
“那此人着实该杀!”
陈余的眼睛微微眯起,对于始皇帝颁布的那些国策,他自然非常了解。
简直是阻止六国复辟的毒计。
一旦那些国策,全部实施,六国复辟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由此可见,想出那些国策之人,到底有多可恶。
“你有除掉公子昊的办法吗?”子襄扭头追问陈余。
陈余想了想,道:“如果在此之前,我或许还有点难办,但此次行刑儒生,招来了不少老朋友,我们可与他们商议,再做安排!”
“好,那咱们赶紧走吧!”
“不看了?”
“看个屁!”
子襄没好气的瞪了陈余一眼,然后带着陈余,混入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