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青华县大部分街坊,依旧如往常一般一片漆黑,唯有顾家所在的大家族聚集之地,灯火点点。
顾宅前方的大街上,有着不少火光,长龙一般游动着。
手持火把的皆是全副武装的武者,披着甲胄,手持武器,腰跨弓弩,他们分成许多小队在大街上来回走动,杀气腾腾,盔甲和兵器相碰声,脚步声,呼吸声,连绵不断。
然而,并无一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这些甲士加起来共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一二十人修炼有内家真法,甚至有两三人卡在了打通任督二脉的最后一关,之所以没能突破,有着资源欠缺的原因,也有着运气因素。
这一百多个甲士全部来自县衙,乃是青华县官府的最强战力,由县令大人亲自指挥。
说起来,青华县的武装力量头目应该是同样新上任不久的县尉席青松,只不过,这所谓的武装力量不过是县上的县兵。
县兵的组成来源甚是复杂,有来自天河道场之类的帮派子弟,也有来自豪族的家丁,平时无事则散,有事才聚,每个月有着两次操练,也许其中有个人战斗力强大的武者,整体的作战能力却一般,毕竟,没有严密的组织性,不过是一盘散沙。
这一百多个甲士不同,他们才是官府的直属力量,每日操练,且有着阵法加持,作战厮杀,颇有章法。
若是没有这样的力量,所谓县令亦不过是傀儡罢了,只能被当地豪族当成木偶对待,无从维护朝廷的尊严。
青华县地处江南,此地人烟稠密,土地肥沃,乃是朝廷的繁华之地,虽然,这里和朝廷的其他地方一样,豪族林立,所谓政令基本不出县城十里之外,但是,官府的威权尚在。
所谓威权,必须有力量作为担保。
这百多名甲士便是官府威权的保障所在,一般情况下,哪怕是顾家这样的庞大家族,面对官府的政令或者县令大人的请托,只要不是伤筋动骨之事,多半都会应许,给对方一些面子。
换成在西北等边荒之地,那些地方虽然也有着官府存在,类似青华县这样的小县城却是没有什么这样的武装力量,不仅如此,许多县城甚至连县令一职都缺了许久。
去那样的地方做官,便和发配差不多。
话题扯远了!
总之,有着这一百多名强悍有力的甲士存在,青华县的官府依旧是明面上的头一号。
和县尉席青松一样,青华县的县令江南翔也是新官上任。
只不过,这江南翔的故乡位于东南闽州,由吏部发文派遣前来的青华县,不像席青松,虽然并非青华人,却是隔壁栖霞县大族出身。
朝廷奉行的是流官制度,凡是县令这样的一把手,皆不得出自本地。
这江县令和前任县令不一样,前任县令之所以被顾小召的父母收买,无非是临近退休年龄,上进无望,于是眼里只有金黄的元宝,灿白的银子,这一任之后,他也就告老还乡了。
江县令则不然,现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出自骊山学宫,小周天内家高手,对于仕途,对于武道,皆有着自家的渴望,仍然希望能够干出一番事业,希望日后能够飞黄腾达。
有着骊山学宫的出身,朝堂上同门无数,自身又是东南大族的子弟,若是没有什么差错,这位江县令的前途的确是一片辉煌。
当然,前提必须是没有什么差错。
当顾行舟起了玉石俱焚之心,将那异物祭出之时,江南翔也是从睡梦中惊醒,有着毛骨悚然的感觉。
出身骊山学宫,江南翔自然是见多识广,不仅仅是异物,就连异人他也曾亲眼目睹过,虽然,只是隔得非常遥远地望了一眼,现如今,他依旧能记得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一般。
自我核心为主的精神世界崩塌,对外界的感知也就随之崩塌。
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虽然,和那时候的恐惧还无法相比,然而,恐惧始终是恐惧。
那样的存在一旦出现,必定不是好事情!
要知道,哪怕是最低级的异物,一旦出现在这个世界,最起码也得填上好几百条人命,有着这些血肉和神魂当做祭品,那异物才会得到满足,才会再次沉睡,等着其他人下一次的唤醒。
这一次,江南翔只好自认倒霉。
县城出现血祭,好几百条人命,这样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
对地方官来说,这就是失职。
运气好的话,通过家族和同门的帮助,江南翔能够免掉牢狱之灾,县令这位置就保不住了,在吏部的档案上有着这一笔的话,想要东山再起也就难上加难,除非他愿意去那些边荒之地任职。
不过,他终究不是无能之辈,哪怕心存恐惧,他依旧没有像一个缩头乌龟那般躲在县衙。
很快,他就发出紧急号令,命令亲信心腹将驻守在县衙的那些甲士征集起来,他自己则先行一步,来到了顾宅前。
当他感到顾宅时,在顾宅门前的这条大街上,已经有了三四个人在观望,随后,陆续还有武者赶到。
青华县所有打通了小周天的武者在先前那一刻都有着感应,不过,真正感到出事地点的人并不多。
江南翔瞧了一眼,这几个人他都认得。
天河道场的龚学生、夏文炳,县尉席青松,四海帮在青华县的舵主,这时候,所有人都站在顾宅外面,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望着顾宅,青砖铺就的地面有着一条线,他们都站在线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江南翔同样不敢越线,那些后续赶到的武者亦是如此。
那条线划出了两个世界,线外是安全的,一旦越线,便会受到那股神奇的力量压制。
还好!
江南翔呼出了一口长气。
这异物笼罩的范围也就方圆三百来丈,在这范围内,多半鸡犬不留,寸草不生,也就是说顾家人是彻底完蛋了,一方豪族,就此灭掉。对此,江南翔没有半点怜悯之意,所谓不做死就不会死,这是顾家自找的。
顾家的内斗,江南翔略有所知。
他并未插手,反正不管是谁获胜,官府的份额,又或是自己的那一份常例万万是不会缺少。
只是,早晓得事情闹这么大,他当时就该出手的。
看来,还是执政的经验不足,这才没能防微杜渐啊!
不一会,那些甲士纷纷赶到,围着整个顾家,之所以派出这么多人,并非想纠集人手冲进去救死扶伤,身为骊山学宫的弟子,江南翔深知,凡是和异人沾边,凡人最好是远远躲开。
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善后,毕竟,异物只是杀伤人命,却对财宝家产之类的毫无兴趣。
那些纷沓而至的武者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江南翔心知肚明。
他大张旗鼓地摆明了车马,意思很明白,不管怎样,自己须得占最大的份额,有着这些资源,一路供奉上去,他尚有几分机会逃脱惩罚。
顾宅内,灯火通明,每一个院落几乎都亮起了灯。
议事堂那边闹得这么欢腾,大家又不是瞎子聋子,自然会被惊醒,只不过,顾家各房的精英都在议事堂那里,其他众人大多只能听天由命,祈盼自己所支持的人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是的,除了祈祷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宅内其实是安静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喊杀声,痛呼声,然而,气氛又是极其凝重的,每个人心中都有莫名的恐慌,这恐慌压得人无非呼吸,想要高声呼叫更是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这莫名的恐慌骤然消失。
同一时间,顾宅外的江南翔等人也有所感应,那股让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气息突然间消失了。
这是?
结束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没人敢向前一步,跨过那条界限,毕竟,未知乃是最为可怕的存在。
最后,那些武者纷纷将视线投向了江南翔。
江南翔依旧沉默着。
这和他在典籍上查阅的记录有所不同,在骊山学宫,有着许多有关异物的记录,不管是何种异物出现都伴着异象,大多非常特殊,笼罩范围极广,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声势浩大。
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声无息地消散。
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在江南翔举棋不定之际,一个敞露着胸口长满了黑毛的中年头陀怪笑着冲了出去,刮过一股腥臭的黑风,嘣地一声,将顾家大门撞出了一个大洞,冲了进去。
江南翔认得这人,城南杜家的供奉,人称毒头陀,修炼的是一门毒功。
这毒头陀修炼到毒功虽然霸道,走的却是偏门,并非什么正宗秘法,战斗力即便惊人,对自身却有着损伤,故而,这毒头陀行事一向疯癫,心神像是被自身的毒功所迷。
他按捺不住第一个冲进去也就在情理之中。
有人探路,自然是极好的!
江南翔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皮,正要抬脚向前跨步,突然间,耳边传来了一声怪叫,就像是屠刀下的老牛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一团黑影从破开的顾家大门冲了出来。
这黑影正是毒头陀,他像是被投石车投掷出去的巨石,划出一道美妙的抛弧线,掠过大街,十余丈之后方才坠落,重重地撞击着一段院墙,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颓然滑落在地。
江南翔等人顾不得掉头回望,顾家大门处,一个人缓步踏出。
那人十六七岁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表情淡然,云淡风轻,给江南翔等人的感觉却是出奇的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