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宇摇了摇头,看到了被父母包围着问东问西的孙子。
“回到正题吧,罗素先生,不知道我这个孙子如何和您有了交集。”
之前听儿子说玄鸟见到了李维清,他就已经有些担心了。
现在罗素上门,他更是明白了。
李维清恐怕是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了。
“他通过了‘龙门’试炼。”罗素轻声道。
而李延宇老迈的身体勐的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回头。
“那个……我记得不是……”李延宇喃喃道。
“是的,就是你所想的那样。“罗素微微颔首。
“现在的他,哪怕是在当年理想国的时期,也是会被所有人认可,记录在册的理想国正式成员了。“
“没错,就和令尊一样。“
拐杖掉在了地上,无力的滚动了一下。
李延宇已经失神的坐倒在了沙发上。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抬手制止了儿子想要过来搀扶的举动,李延宇自己撑着扶手站了起来。
“但据我所知,这些试炼自从理想国陨落后,应该都已经关闭了才对。”他问道。
那么,李维清为什么……
“这个答桉,应该早就在你的心里了。”罗素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微微沉默,李延宇向自己孙子招了招手。
有了借口摆脱父母追问的李维清连忙小跑过来。
“把你脖子上的护符取下来。”李延宇声音沙哑的说道。
李维清眨了一下眼睛,有些不解。
但还是依言照做。
解下了,这个自自己记事起,就已然挂在脖子上,所谓“家传”开过光的护符。
李延宇用布满老人斑的手,颤颤巍巍的打开了这个布制的护符。
布袋抖落。
里面装的是一个老式的芯片。
李维清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从小戴到大的护符里面装的会是这么一个东西。
罗素目光澹然,显然并不意外。
“这是父亲的个人芯片吗?“李延宇问道。
“是的,这是昔日李心清在理想国的身份证明。“罗素轻声道。
“只要他的信息仍然留存于理想国昔日留存的资料中,那么,哪怕时隔七十年,也依然有着和他生前一般的权限。“
“在这种几乎第一级别的权限下,凡是理想国辖下机构,几乎不会对他造成任何阻拦,更何况一个‘龙门’。“
“果然啊!“李延宇闭上了眼睛。
他突然伸出手,将芯片递给罗素。
“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李延宇低声道。
诚然,这张芯片的重要性母庸置疑。
如果有心人得到它,那么,一旦有了访问的手段,那么昔日理想国的绝密资料,就基本等于不设防。
作为理想国曾经的预备书记官,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知道了,罗素有权利,也有义务将其回收。
但是他却摇了摇头,没有接过。
“我想,它已经有了合适的主人了。”他说道。
“这样真的好吗?”李延宇问道。
“无妨。”罗素摇头。
李延宇也不再强求。
他让李维清将芯片重新装入护符,然后,珍而重之的将护符挂回了孙子的脖子上。
李维清摸着胸前的护符,似乎感觉到了这上面所蕴含的,某些沉重的东西。
“去吧,让我们单独待会。“他对着子女说道。
然后,他就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
“理想国的正式成员啊……”他的语气有些惆怅与苦涩。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当时理想国还如日中天,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和父亲一样,通过理想国的正式试炼。“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夜之间,偌大的理想国就陷入了毁灭的边缘。
半数成员凝固,“黄金黎明“诞生,理想国内战开始。
不断的有着坏消息传来,一位位理想国的中流砥柱们陨落,其中甚至包括了复数作为顶梁柱的五阶升华者。
最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以为理想国可能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之时。
牺牲无数最终保留下来的天国却突然陨落。
理想国,彻底没了。
“事情来到很突然,谁也想不到……”罗素垂下眼眸。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那么大一个理想国……”李延宇轻声呢喃。
失神了片刻,李延宇继续说道:“理想国陨落,试炼机构相继关闭,我那所谓的梦想自然也成为了虚妄。“
“对此,父亲并没有说什么。没有赞同,也没有斥责。“
那个男人只是给了他一个护符。
没错,就是李维清现在脖子上的这一个。
“啊!我早该知道的。”李延宇苦涩的说道。
“他虽然表面不说,但心底恐怕还是很失望的吧……”
给他这个护符,其实,还是希望,未来的有一天,他能够有机会能用得上。
可惜的是,一直到李心清逝去,都未曾等到那一天。
罗素微微侧身,垂下眼眸。
不愿再看。
身旁的老人已是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
“不过,说实话……“李延宇擦拭了脸上的泪水,暗然神伤。
“就算是我参加了,恐怕结果也没什么改变吧。“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
和父亲不一样,他没有那样的天赋。
一方面并非升华者,另一方面,也无法和父亲一般,在学术上有所作为。
尽管父亲的那些门生弟子,现在边境法学界的那些泰山北斗,直到现在都愿意称呼他一声“师弟”。
然而,让他们尊重的,却只是已然逝去的父亲。
在他们的眼中,年过八十,却未能有所建树的李延宇,终究不过是“恩师”的弟子。
仅此而已。
从未超越自己的父亲,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威名之下,从未摆脱。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通过理想国的试炼呢?
李延宇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年轻时的愤怒和不甘,再度涌上心头。
让他难以呼吸。
原来,那些我们以为已经远去的伤痛,其实不过埋藏在心底。
从未远离。
只是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便会再一次的,让人,刻骨铭心。
罗素没有安慰,没有劝导,更没有任何的表示。
只是静听。
“少年时,意气风发,总觉得世间之事,无所不能。“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是知道天赋的有限。”李延宇平静的说道。
他以为可以跟得上父亲的脚步,可最终却发现,他连那道背影都看不到。
也就在这时,他才醒悟。
才能,才是最残酷的名词。
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如果没有那百分之一的天赋,那将毫无意义。
“我是不行了,所以我将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但……”李延宇微微一顿。
或许是他们这一脉的所有才华都被那个名为李心清的男人给透支了吧。
“我对他的要求并不高,父亲传下来的那些知识,不说理解透彻,至少也要全部记下来。”
“凭借着这些,他倒是也在社保局混出了一些名堂,也无需我怎么担心。“
“至于孙子……”
“或许维清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六岁的时候,他父亲就带他去做过检查,结果是,他天生就没有成为升华者的天赋,就和他父亲和我一样。“
“总有例外。”罗素轻笑。
“难以置信,您也看到了我刚才失态的样子了,哪怕到现在,我依旧没能回过神来。“李延宇有些无奈的叹息。
他看着被父母追问,神色愈发苦恼的孙子。
欣慰,并且为之骄傲。
“维清在学术上的天赋比我和他父亲都好,在此之前,我觉得,他是有机会能够赶上父亲的。”
“在他十八岁前,他对于升华者什么的全然不知,是因为我们希望他能像个寻常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成年后,他会进入他稷下,真正的接触这个世界,然后他父亲会将家传所学全部教给他。“
“以他的天赋,就算是在稷下,在边境法学这方面,恐怕也能够崭露头角吧。“
至于未来是入职社保局,还是说去往边境法庭进行深造,那就不是他们能够估测的了。
“但是,维清他做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好。“李延宇站起身来。
挺直了腰杆!
理想国的正式成员啊!
如果父亲还在,恐怕也难以维持往日的严肃,开怀大笑吧。
“那么,罗素先生,您此次前来的目的,是想要将他带去象牙之塔吗?“李延宇郑重的问道。
“是的。”罗素沉声说道。
“他会是我的学生。”
“是吗……虽然多少有着对于孩子的担忧,因为我对升华者斗争的残酷也有着了解……”
“但是,既然他已经注定要踏入这个世界,我想,有着罗素先生您的照顾,显然会更加安全吧。”
“他是我的学生。“罗素再次说道。
似是保证。
李延宇点了点头。
“我不会反对。”他说道。
”那不知道燕京那边......“罗素说道。
他可是知道的,当年加入理想国的李心清,可从来不是什么寒门子弟。
“燕京李氏。”罗素轻声道。
放眼整个东夏,也是妥妥的豪门。
“我记得当年令尊作为燕京李氏的继承人,加入理想国的时候还引发了好一阵轰动。”
当然,这种行为也让李心清和家族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夸张......好吧,有段时间确实差不多。”李延宇有些尴尬。
那段时间,李心清几乎已经算是被逐出家门了。
在李氏之中存在的痕迹,就只剩下了族谱之中,那带着点点烧焦痕迹的一个名字。
在那众多整齐的名字之中,竟是如此的,
扎眼。
“一家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李延宇感叹道。
“随着后来理想国的陨落,我们一家搬回东夏。”
“虽然因为过往,父亲没有选择返回燕京,而是来到这边定居,但是两边关系终究还是好转不少。”
到了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完全缓和了过来。
逢年过节什么的都会在一起聚聚。
顺带一提,现在李家的家主,正是李延宇的堂兄。
同时,也是东夏权力的顶点,内阁的五位阁老之一。
甚至,因为较为低调,很多人都不知道,这边社保局分部的前后两代法律顾问,竟然是那个李家的人。
“不要紧吗?”罗素提醒道。
像是李维清这样的嫡系,没有留在东夏,而是加入天国谱系。
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
没有等到李延宇的回答,反而等到了电话铃声的响起。
李延宇没有意外,只是轻叹一声。
罗素适时的问了句厕所在哪,便转身离开。
接起了电话。
“我是李延宇。“
话筒内没有传来丝毫回音。
但是李延宇知道,对面有一个年龄比他大两岁的老头正在默默的听着。
”维清升华了。“对面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李延宇没有去问对方的消息来源。
对于他这位大哥来说,收不到这种信息才奇怪。
“嗯。”
“稷下?”
“不,象牙之塔。”
“为什么?”
李延宇微笑:“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
话筒里,只传来了陡然变粗的呼吸声。
似乎是在平复着情绪,对方许久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玄鸟给出的承诺?”对方突然问道。
“不知道。”李延宇顿了一下,便是坦然回复。
随即,不等大哥回答,便再度开口。
“我觉得这不重要。”
不重要......
万里之外,位居东夏最中心的老人,脸上,一股血色突然升起。
几欲动怒。
但终究,没有言语。
片刻后,才有冷漠的声音传达而出。
“好自为之。”
于是,电话挂断。
没有多余的责问与劝说,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想法。
或许是明了李延宇的决心,又或者......
李延宇放下了手机。
沉默无言。
但很快,终究是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哑然失笑。
“半截入土的人,还搞这种花样。”他忍不住摇头。
大半辈子的老兄弟了,谁不知道谁啊!
”看样子,结果不错?“
罗素不知何时,再度靠了过来,眼神探究。
“我本以为会不欢而散。”罗素啧啧称奇。
“结果本就是注定的。”李延宇说道。
“在维清做出这样选择的那一刻起。”
“哦?”
“如果要说原因,那么就不得不提到这么一个问题了......”
李延宇抬起头,追忆。
“说来惭愧,虽然我一向崇拜我的父亲,但是,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的原因,我对父亲,尊敬大过亲近,敬重大过了孺慕。”
旋即,轻叹一声。
“我们李氏,同辈兄弟共有四人,论及年龄,我居第二。”
“兄弟四人之中,和父亲最亲近的,可从来都不是我啊......”
罗素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想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车上了。”李延宇喃喃道。
想必,他现在应该是笑着的吧。
此刻,燕京。
“我要出趟门。”穿上一身古朴衣衫的老人说道。
“是有什么喜事吗?还提着这么一瓶酒,您的身体......”年轻的护卫有些不解。
‘去墓园,看望一个长辈。“他说道。
他要坐在一个坟墓前,和那位长眠于此的老人,喝上一杯酒。
并且,告诉他。
大伯。
您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