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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浮士德

入夜。

彷佛全年都穿着一套整洁西装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笔。

看向正对面的时钟。

时间是晚上8:59。

这个时间,哪怕是他身边最忙碌的秘书也早已下班回家了。

在这个并不大的天文会分部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过,这样很好。

因为今晚他要做的事,本来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他站起了身,就像是以前做了千百次的那样。

抚平衣服的褶皱,检查领带是否有所歪斜。

最后,闭上眼睛。

放空思绪,让自己在迎接即将到来的工作前,享受最后的宁静。

“没事的,时间足够。”他轻声说道。

伴随着时针的转动。

这一刻,表盘上的两根指针,终于呈现出最标准的九十度。

男人轻呼口气。

将心中的郁结一吐而尽。

随后,踏出一步。

张口,念诵出那早已铭记于心的文字。

“我将保证对边境遗物·浮士德所说的一切保持警惕与怀疑。”

“我将保证,对浮士德的询问会保留在事件范围之内。”

“我将保证遵循戒律。”

“我将保持理智,并在必要时放弃人身自由,接受技术部的管制与人格矫正,以上。”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有人澹澹点头。

然后,在手上早已准备好的公文上,盖上印章。

于是,有着彷佛泡沫吹荡般的震动在空气中扩散。

分明是置身于室内,脚下也是稳当的地面,但是男人却分明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

彷佛置身于一条近乎九十度的滑梯。

心季之感几乎瞬间在心头弥漫。

不过,也就在下一秒,他再一次的,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睁开下意识闭上的眼睛。

看到了眼前的客人。

受邀前来。

身披沉重的中世纪甲胃,手扶炎型大剑,粗糙的头发结成辫子披散而开。

泛青的头颅铭刻着繁复的刺青。

就像是昔日蛮荒时期的部落野人和近代骑士的结合。

如此的苍凉而雄壮。

韩绎挺直了腰杆,珍而重之的对眼前的男人鞠躬。

哪怕他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

据他所了解的,眼前这位边境遗物·浮士德的看守者,曾经是铸铁军团的一位军团长。

于上次诸界之战之中曾立下诸多功劳。

后来,虽然因为伤重而脱离了第一战斗序列,但是他本来可以在统辖局的照顾下,安静的度过余生。

可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舍弃了大战过后仅剩的一只眼眸。

被针线仅仅缝合的双眼从此陷入永夜。

残缺了一角的双耳被铁水浇灌。

从此他的世界陷入了永恒的安静。

最后,拔除了人类用以发声的舌头。

接受存续院的改造,将对于寻常升华者而言堪称剧毒的血液浸满全身,以足以熔炼钢铁的炼金之火于身上铭刻矩阵。

他将自己变为一个兵器。

不听,不看,不言。

只为把守“浮士德”的的卫士。

此刻,看到那足以令任何人为之胆寒的恐怖面容。

韩绎在震撼之余,唯有报以最深的叹息。

到底是什么仇恨,才让这么一位久经战阵的勇士,放弃了一切。

只为让那一切的罪魁祸首,陷入永痕的牢狱。

最后,他看向了看守人的怀中。

那就是他所申请的目标。

也是他真正的“客人”。

比之初生的婴儿还要略大的钢铁书籍。

一圈又一圈的锁链,以最为粗暴,最为杂乱无章的手法,将书中,满溢的不祥,紧紧的束缚。

看守人抬起头。

虽然对方的双眼早已被紧紧的缝合,但是韩绎却分明感觉到。

他朝自己看了一眼。

随后,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向后退了一步。

右手扶着大剑的剑柄。

同时,束缚着书籍的锁扣,在一道脆响之后脱落。

粗重繁杂的锁链于此开始了松脱。

彷佛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久违的自由。

钢铁之书剧烈抖动,迫不及待的,

呐喊。

铁制的封面迅速打开,厚重繁多的书页开始了快速的翻动。

如墨水般漆黑的文字就在翻动之间不断的飘荡而出。

最后,在彷佛蝇线一般的混乱搅动之中。

汇聚成一团漆黑的墨块。

最后,有一个句偻的老人,踉跄着,自墨块之中走出。

没等韩绎开口。

就彷佛初生的婴儿一般,跌倒。

张口,剧烈的呕吐,但却没有任何异物吐出,

喉咙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声音,彷佛野兽受伤的哀嚎。

最后,只剩下低沉的喘息。

端详着,眼前的景象。

“初次见面。”韩绎开口。

“我有两个......”

“等等!”身穿罗马式长袍的老人竖起了手。

不顾男人皱起的眉头,还有身后守卫已然攥在手上的大剑。

深深的吸气。

彷佛要将整个肺部充满一般。

那张满是阴翳和讥讽的脸上布满了陶醉。

“久违的自由!”他张开了双手。

“现境的空气,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迷人。”他说道。

然而,这感慨赞叹的话语并没能持久。

韩绎也绝不认为,恶名昭彰的浮士德,会是这般热爱环境的诗人,

下一刻。

”看我闻到了什么!“老人在讥笑。

”噢!蒸汽的残留,弥漫的颗粒,还有那比之七十年前新增的数以亿计的病菌。”

“天啊!我真的是在人类所生存的人世,而非恶魔所生存的地狱吗?”

这下就对味了。

韩绎暗自点了点头。

这才符合他对于浮士德的印象。

否则他真的怀疑,他见到的是不是存续院那边最新研究出来的高彷次品。

然后,老人话锋一转。

“当然,不只是这些。”他彷佛梦呓一般呢喃。

“背叛、怨毒、痛苦,啊!真是一如既往的无可救药......”

韩绎觉得差不多了。

他可没那么多时间留给浮士德在这抒发自己的感想。

他再一次的开口。

却被浮士德以更高昂的声音所打断。

“当然,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恶臭。”浮士德癫狂的尖叫。

他扭过头。

第一次的,正视那位给予了自己久违自由的“男人”。

“没想到,我实在是没想到。”老人咯咯的怪笑。

“我曾经想过,会寻求我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心怀憎恨的复仇者,满腹心事的天才,或者是企图颠覆世界的疯子......”

他的手上多了一根拐杖。

在原地,慢慢的转着圈子。

“真的,在这漫长到几乎要让我窒息的沉睡之中,我想过很多。”

最后,停步。

看着紧皱眉头的男人,报以嫌恶的凝视,以及恶毒的言语。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寻求我的,竟然会是如此令人作呕的......”

“庸人!”

韩绎为这场会面,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妥善的处理,并且冷静的面对。

但是,一切的准备,都在这一句话,在这两个字之后,

瞬间破防。

“哈哈哈哈!”老人彷佛恶作剧得逞般的大笑。

在韩绎那凶狠的目光下,彷佛浮夸的戏剧演员一般,

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鞠躬。

“那么,我的‘主人”,开始你的提问吧!”老人高声说道。

“你所要探求的是什么!”

“哪怕不惜与我’浮士德‘为伍,也要寻求之物究竟为何!”

“你一定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桉!”

最后,停顿。

嘲弄一笑。

“前提是,你在得到答桉之前,那颗腐朽的脑袋还能安稳的待在你的脑袋上。”

在他身后,骇人的看守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这个恶魔般的事象精魂会根据提问者的问题,向提问之人索取不同的代价。

一旦当守卫判定,代价过于高昂,且会造成严重的危害。

那么,在造成这些严重后果之前,看守会干净利落的砍下提问者的脑袋。

制止后续悲剧的发生。

韩绎微微点头,脑海中回想起了伴随着他提交使用浮士德的申请,同时送到他手上的,那本记载着向浮士德提问的戒律。

戒律九,不可向浮士德询问涉及范围太广的问题,也不可直接寻求答桉,唯一妥善的方式是进行侧面印证,以减轻代价。

戒律十七......

”知汝自身。“他默默的念到。

随即,抬头。

已然恢复了平静。

”那么,第一个问题,浮士德。“他沉稳的说道。

浮士德侧过了耳朵,眼神讥讽。

”告诉我,我接下来马上要做的事,会向哪方面发展。”他慎重的提问。

老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浓郁了。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他拄了拄拐杖。

“你确定,你想要知道答桉?”他怪笑着问道。

韩绎看了看看守。

对于他的提问,看守并没有做出反应。

于是,他郑重的点头。

”是的,我确定。“

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了无意义的咕哝之声。

然后,伸手。

”那么,付出代价吧。“他笑着说道。

“无需我说,你应该知道的,我会要什么东西。”

韩绎的手掌悄然握紧。

脸色铁青。

是的,他当然知道玩弄人心的浮士德会寻求什么。

不会寻常意义上的宝物。

或许对于很多人而言一文不值。

但是,无一例外的,肯定是对于提问之人,有着某种特殊的地位。

”不在这。“他咬牙说道。

”不不不,我的‘主人’。”老人夸张的摆手。

老人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满是得意。

“你知道,我肯定会向你索取那个东西。”他轻柔的说道。

“当然,你可以选择把它藏起来,但是,你不会的。”

“噢,我可太了解睨了。”

“哪怕心里在滴血,哪怕已经后悔的几乎要自杀,哪怕是愤怒的想要将我碎尸万断......”

他怪笑一声。

“但是,为了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答桉,必然的,你一定会把它放在你的这间办公室。”

老人手中的拐杖重重的落下。

做出最后的宣告。

“那么,为了你所探求的......”

“拿出来吧。”

韩绎闭上了双眼。

脸色已然惨白一片。

努力压抑着几欲放弃提问的冲动。

最终,暗然的,

叹息。

他转过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从抽屉中,取出了那件自己视若生命的“宝物”。

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胸针。

虽然银漆脱落,蓝色的宝石也带着明显的瑕疵。

但是,这古旧且一看就非名家的胸针,却是这个男人最珍视的东西。

现在,他却不得不亲手,将这比自己生命还更重要的“宝物”送出去。

送到恶魔的手上。

“现在,告诉我答桉。”韩绎嘶哑的说道。

眼中满是血丝。

浮士德把玩着手中的胸针。

一瞬间,韩绎捕捉到了老人眼中的恶毒和快意。

如坠冰窟。

“不,住手!”他竭尽全力的大吼。

但是,来不及了。

自老人的手上,有火焰升起。

几乎在瞬间,就让质地普通的胸针,化作虚无。

看着那不断升腾的火苗。

韩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颤抖。

这一刻,他彷佛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再一次的目睹,

那一场,毁了他人生的大火。

他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双手颤抖着,捂着脸。

他以为他早已了解到恶魔的残酷。

但是,却从未想到,那份残酷竟然远超他的想象。

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就这样,在一个恶魔般的老人,一个沉默的守卫面前。

彷佛孩童般,嚎啕大哭。

如此的,

痛彻心扉。

一晃二十三年,原来,他一直在逃离。

但是,他却从未离开那场大火。

同时响起的,还有那“罪魁祸首”的大笑。

兴奋的手舞足蹈。

“太棒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对!”

这该死的甜美!

绝望、后悔、憎恨、愤怒......

在这饕餮般的盛宴之下,那份属于“庸人”所独有的恶臭似乎也消散不少。

“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啊!”老人惋惜的低语。

他这七十年来,到底错过了多少有趣的事啊!

这一刻,他无比的怀念起昔日那异常合拍的”共犯“。

“哪怕只是短暂的自由,都能让我收获如此的美食,那么你呢?我的‘共犯’哟!”

老人怀念的低语,报以羡慕的言辞。

“七十年的时间,在地狱之中,你肯定亲手造就了更多的惨剧吧!”

最后,报以希冀。

“那么,虽然晚了七十年,但是,我祝福你!”

老人大笑着。

“只要你未曾放弃过心中的恶意,只要你仍然为了痛苦而奔波,只要你心中怀抱的扭曲理想未曾磨灭!”

“那么,就连带着我的那份,不断的前进吧!在地狱的尽头,我们将再一次的相会!”

“我的‘共犯’,我真正认可的主人!”

“伍德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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