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州尽是一片鸟语花香之象,溪水自山顶潺潺流下,奔走的灵兽在林间嬉戏打闹,仙雾弥漫,倒是个静心安神的好地方。
但现下,这雅致的环境也无法将人心底的不安、沉重、痛苦的情绪驱散。
青歌倚在门边,双手插拢在胸前,抬着下巴望向院中那抹身影,轻蹙着清眉,摇头叹息,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可惜。
漓星去往浮屠山的路上,不知是因为感到孤单害怕还是因为乱了心神,便用昔日青歌留给她的传讯玉牌,将此间事告诉了她,青歌放心不下,便急急忙忙的从妖界赶到了琴州。
待她进入琴州之后,才发现事态竟比漓星所述更为纷繁复杂,不仅护山结界消失,便连瑶光亦是没有一丝生机,若不是他的魂魄还在体内,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那个昔日他们曾在极北之地与之交过手的太古神兽,此时竟幻化为一个憨厚粗犷的男子,照顾着沉睡的瑶光。
既为神兽,却又能放下威严,甘愿俯身守在一个不过几千岁仙龄的仙人身边,着实让人费解!
她可不信神兽是因为瑶光乃是仙族,或是因为看上瑶光的天资,这才于一旁照顾于他,毕竟在他的眼里,不论是仙妖魔哪一族恐怕都并无二致,何况在太古时代也不乏惊才艳艳之辈,可他有何缘由垂青一个仙君?
他有此举止,恐怕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和瑶光有故。
那瑶光又该是谁?
可现下不论瑶光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过去不可念,未来不可猜,能掌握的唯有当下。但元神消散,即便是魂魄仍然宿于体内,却终究还是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瑶光,你倒是走得放心,可苦了那个心心念念着你的人了!
漓星不知在害怕什么,自一夕进入竹屋,她便再也没有踏进竹屋一步,也不去理会青歌,就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院中石凳上,拖着下巴,手放在寒冷彻骨的石桌上,眼眶泛红。
一千多年前的灭门之祸,不能为你尽半分心力;一年前自己重伤,累得你无法晋位古神;而此刻,你明明就那么沉睡在那里,可我偏偏没有半分能力能够将你唤醒,瑶光,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么多年了,除了一千多年前不知瑶光生死,她还没有像如今这般害怕心乱过,如果连一夕都束手无策,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亲眼看着他灰飞烟灭吗?
只是,她又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就那般沉睡在那里,静静的、一点一滴的化为虚无?
可若要行那必成之法,九幽和人间众生的安危又该怎么办?
漓星叹了口气,听见屋子里没了动静,抬手轻拂了面上的泪珠,转过了头,正好看见一夕面色凝重的朝外走来,不由得心底微沉。
听见声响,青歌急忙转过身来,“一夕道友,瑶光怎么样了?”
一夕冷冷地看了漓星一眼,垂着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握紧,素玉一般的指节没有一丝血色,好半响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本以为即便星辰之力不能救治师兄,但仙界崇仙墟乃是仙界本源所在,说不得便能将他唤醒,可是……”一夕深深皱起了眉头,眼底划过一抹痛苦之色,“他身上一丝元神之力也没有了,莫说是崇仙墟,便是三界中任何一人也束手无策。”
漓星愣了愣,虽说心里早有准备,还是狠狠一痛。若是连能驭使周天星辰的一夕都这么说了,那就真的只有那一个办法了,但是……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漓星的声音缓缓响起,有气无力的。
一夕沉默了下来,转过身,望向那个在仙台上如睡着了一般的青年,眼底的情绪也慢慢地沉了下去,紧抿着嘴唇,手指狠狠嵌入了皮肉。
两人一阵沉默,青歌瞧了两人几眼,面上浮起一层笑容,搓了搓手活跃起气氛来,“你们也别担心,想来莫闲宗中定是古籍颇多,说不得便可以找到复生瑶光的办法。只是,却需要一夕道友多费些心力了。”
一夕神情微顿,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来,“不错,定然可以在古籍里找到办法,我这就回去。”
一夕说完这话,根本看也不看漓星便转身而去,紧紧握住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想以此来抵消胸口那股撕裂般的感觉。
即便在古籍里找不到方法,便是去求他,我也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
浑然不觉一夕是何时离开的,漓星怔怔地在院中站了许久,柔弱无助的模样委实让青歌看得心疼,跺了跺脚,将她拖进了屋子里。
院子里依旧寂静无声,黑夜与白昼交替,日头缓缓升起又慢慢不见了踪影,飞逝的时光终是没有任何人能将它留住。
一个月前,一夕来过琴州一次,随着她而来的消息不怎么好,却还是让漓星和青歌二人心里存了一丝希望。莫闲宗藏书甚丰,即便是一夕两个月来没日没夜的翻阅寻找,可还是有少许古籍未曾翻阅,虽是一无所获,但并不代表没有希望。
只是……她来的时候情绪分外低落,好像是在有意无意的告诉二人,又好像是在告诉她自己,即便是将那些古籍统统翻阅个遍,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回本溯源的方法。
一夕到琴州之前便已去过了妖界,因为她知道三界中除了那个人,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帮到瑶光。
但她想要见的那个人,她并未寻到。
漓星整日神情怏怏的守在瑶光身边,朝着仙台上睡着的青年,一个劲地说着他们在云落谷里的故事,但任她说得如何精彩绝伦,那个睡着的青年偏生没有一丝反应。
她曾经以为一见倾心绝对是不靠谱的混话,却不想在天问阁覆灭、瑶光不知所踪之后,心底的悲痛与思念竟是万分难以承受。
他们相识五千多年了,如果说前四千年是她被瑶光的风采吸引、为他的朝夕陪伴感念,可是之后的一千九百年,他却是真正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化尽仙根,以妖珠强塑形体,受尽煎熬方才得以与你重逢,你怎么可以这么快离开?
这些时日来,青歌看着炎火整日无所事事,外加心情愉悦,似是丝毫不在意他那位“故人”的生死。为此,她央着游手好闲的炎火为瑶光渡去灵力,护住瑶光的躯体,以求能够让瑶光多留些日子。
除此之外,她也曾向炎火询问过复生瑶光的方法。只是仙主印、妖主印以及魔主印无不是一界至宝,此三宝若失,天地定然大乱。
此法断不可为,可若是一夕找不到其他方法,便也仅此一条路了,只是此间后果谁人敢承受?
青歌推开房门,看见漓星未曾稍改的形容,心下叹了口气,想起此刻恐怕已经入了琴州的那人,眼底迷惑了半响,方凑到她的身边道:“魔尊来了。”
青歌怔怔的看着她,心中似有些不明白,自仙界将魔族赶至九幽之后,一千多年来,魔尊从未出过九幽,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他亲自跑了出来?
漓星的眉眼舒开,转过头向门外望去,果然见到那张坚毅厚重的面孔,还有男子那暗红色的眼瞳。
两人目光略一接触,便彼此划开。长离跨进房门,目光从白玉仙台上扫过,落在了漓星身上,快步走过来:“瑶光道友如何了?”
漓星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望向长离的眼底划过了一抹希冀,“魔尊此来,可是找到医治他的办法了?”
“我已将魔族典籍尽数翻阅,但并未找到回本溯源的办法。”
看着漓星苍白的面色和萎顿的神情,长离语有深意的道:“漓星,你应当知晓,仙人的元神一旦消散,那这三界之中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使其复生。太古神物虽有妙用,可若为了瑶光使得功德丰碑重现,此间后果,你根本无法承受。”
青歌一听便知道魔尊在担心什么,不由笑了笑。
如今魔族中人尽皆困于九幽之中,若是功德丰碑重现,且不说九幽是否会坍塌,单就魔界在没有古神强者的灵力支撑下,一旦魔界界面破碎,那他一心想带魔族子民重归魔界的心思便也破灭了。如此一来,魔族不是永远困居九幽,便是和九幽一起毁灭。
漓星微闭着眼眸,神色极是疲惫,“魔尊放心便是,孰轻孰重,我自有思量。”
“你能如此想便好。”长离丝毫未有心思被看穿的尴尬,深深地看了漓星一眼,继续道:“此来琴州,我尚有一件急事需要印证。”
漓星皱了皱眉:“不知是何急事?”
长离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歌,沉吟了片刻,方徐徐道:“你们离开九幽之后,不过七日时间火焰便平息了下来,那些游魂自是能顺利飞过火海,这本为好事。但随着火焰消失的还有……九幽火海。”
“火海竟然消失了?!”漓星思忖着,脸色突然微微转白:“魔尊可是猜测,九幽火海的消失和瑶光有关?”
“不错,这也是我来琴州的另一个原因。”长离道,“我虽不知瑶光道友在火海之底遇到了什么,但想来火海的消失必然与他有关。若我所料不错,瑶光道友可能是吸收了整个火海的能量,这才焚毁了他的元神。若真是这般,那瑶光道友便还有生机可言,只待他融合了那些能量,他便会自然而然的醒过来。”
他凯凯而谈,倒也没有不合情理之处。但漓星只听了几句话就蹙起了眉头,垂眸沉思了起来。
魔族困居九幽一千九百年,对九幽火海的了解定然比三界中人要详细,再者,瑶光本就不受火海的影响,长离此话听来倒也不假。但炎火乃是上渊道君座下神兽,便连他也认为只有上渊道君的造化之力才能为瑶光重塑生机,瑶光又怎会自己醒过来?
青歌有些疑惑,慢慢转动着眼珠,半响后方道:“可瑶光的元神是真真切切的消散了,魔尊此言可有依据?”
漓星抬眼定定地看着长离,似是希望他的话并不是无的放失。
“我并不确定,是以才来琴州确认。”长离微蹙着眉头,“昔日那人既能将瑶光从火海中救出,亦是知晓功德丰碑之事,料想他也能看出瑶光身上的异常,却不知他在何处?”
漓星听了这话,面上不觉勾起了一抹惨然的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长离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似是不忍见到她猝然间显露出的脆弱一面。
青歌微微一愣,拧着眉头,心神似乎颇为烦躁,“他今早便已不知去向,这人整日来无影去无踪的,说不得又是好几天不见人影。”
“既然如此,待他回来,你们向他证实亦是一样。此次火海消失,九幽游魂大乱,我便先回九幽去了。”抬眼见漓星神情有些不振,长离轻叹了口气,“若是天意如此,你也莫要过分强求。”
“此番,有劳魔尊费心了。”漓星转过身来,朝着长离行了一礼。
她的话依然冷硬,但不知为何,听着却让人感觉甚是凄清哀伤。
“不必如此。”长离摆了摆手,避过了漓星那一礼,又道了声“再会”,方才转身向院外走去,但面上的凝重渐渐转成了淡淡的无奈。
漓星僵硬地走到白玉仙台边,双手扣在仙台上,看着那个睡着的男子,双眸中渐渐噙满了泪水。
青歌柳眉轻蹙,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道:“你也将心放宽,魔尊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我这就去找他。”
还未等她转过身,便听见一道散漫清淡的声音自虚空中传了出来。
“那小子所言虽是不错,但若无造化之力,瑶光也醒不过来。”
不知为何,漓星听了炎火这句话却是出奇的镇定,似是早已在她意料之中一般,又似是心下早已有了主意。
青歌叹了口气,旋即脸上布上了一层怒色,霍然转身向外而去。这人说话老是口无遮拦,也不看看别人是什么情绪,终日一副懒散无赖的样子,算什么太古神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