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绵竹磕完了一把瓜子,吃得口干舌燥,跑去倒碗凉茶往嘴里灌。
这玩意吃多了容易嘴麻,也不知道那些吃瓜群众,嘴咋那么闲不住。
她浑身舒坦了,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有人说话,个个是面露难色。
尤其是金氏,在那天人交战,心疼的脸皮直抽抽。
天灾当前,自家若能帮上一把,谁又当真能狠下心肠不管。
可要让她把家里粮食全送出去,无异于是拿刀子割心头肉啊。
“爹娘,我觉得该听绵丫头的……”头一个发表意见的竟然是宋武。
老实人其实没想太多,秉持着一贯的宗旨,绵丫头说得都是对的!
虽然听着好像是自家要吃大亏,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绵丫头那么精明,天生是做生意的料,没道理会做赔本买卖啊。
大伙儿齐齐转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顿时把人给吓得想说啥全给忘了。
李氏偷偷拉宋武胳膊,忍不住小声说出心里话。
“你别穷大方啊,要都送出去,咱家岂不是白忙活。”
她越说越觉得心慌,就算是大伙儿觉得自己眼皮子浅,有些话也不得不说清楚。
“再说,那流民得有多少人啊,哪是咱能救济的过来。
要是咱这有粮的消失传出去,保不齐本来要去别处的灾民,也全都涌过来。
人心这玩意可不值钱啊,那些人一旦沾上了,便再难想要甩开。
别到时候给一天吃念你好,把咱粮食全吃光了,要趴在身上喝血哩。”
李氏娘家可比宋家要穷得多,自幼过得日子便不好,因而对穷人的心理看得更透。
良心那是在吃喝不愁的情况下,才能生出的东西啊。
谁能保证,那些灾民在接收救济的同时,不生出些旁的想法。
自家可不是啥达官贵人,没人看门护院,别没当成救难的菩萨,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
场间安静了一瞬,这几句话重重砸在大伙儿心坎上,有时候发善心也是需要本钱的。
金氏难得觉得大儿媳说话在理,沉着张脸嘱咐:
“咱家不过是寻常农户,能把自家管好就成。
没得替官府拦下救灾的活儿,说出去得被人笑得大牙。”
宋武张张嘴,到底是没敢反驳老娘,虽然他是坚定跟侄女站一边。
大伙儿互相看看没说话,心里想得都是一样,又把视线落回小姑娘身上。
宋绵竹吃累了瓜子,在那剥花生玩儿,剥了也不吃,找个小碟子装着。
好像旁人的担忧困惑,全然落不到她身上一般。
大伙儿看着看着,便觉得好笑,乃是又气又好笑。
话头是她引出来的,这会儿偏她像个没事人。
可不不知怎得,瞧她那副澹然的样子,又打心底觉得舒口气。
彷佛即将到来的灾难,就跟那碟子里的花生,不过是伸手一剥的事。
宋绵竹偷眼打量众人神情,见他们不再苦着张脸,嘴角露出丝笑意。
“还真给我奶说着咯,救灾这种事自然是要交给官府。
咱家这小门小户的,也就在后面摇旗呐喊,当当后勤。
至于大伯母说得,那更是不用担心,我像是那么大方的人吗?
粮食的确得分给灾民,但并不是无偿的赠与,而是借!”
大伙儿听愣住,嘴里琢磨着,这个“借”乃是何意?
有借自然要有还,难不成还能指望灾民,以后能把粮食还给咱?
那可真是八百年来头一回听说!
小姑娘剥好一盘花生,往自己嘴里扔了个,嫌弃撇撇嘴,实在是吃得口干。
她端起盘子,笑盈盈走出去,冲着几个年轻人扬起手,“吃吗,不用剥壳的幼!”
沉宁远“卡察卡察”嗑瓜子,眼睛盯着她,像是在看着什么稀罕物件。
这孩子经得事多,看东西向来通透,已经从她寥寥话语中,明白几分意思。
宋萍连连摆手,她也嫌口干,跑去工棚里倒茶喝,至于绵绵的意思,她不懂也不需要懂。
反正有自己需要的地方,便尽管吩咐便是。
至于铁柱,则是完全不用搭理他,搁那儿围着老道士转悠,等着听合八字的结果。
扶秀很给面子,抓起一小把花生米,她在旁听了全程的对话,神色没有半分动容。
此时瞥眼少爷,颇有股恨其不争的怨念。
少爷真是一点眼力见没有,怎得还不挺身而出。
就凭自家的条件,调些人手护住宋家,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或者干脆把宋姑娘拐回自家地盘,包准他们活得轻松如意。
转了一圈没人要花生了,宋绵竹把碟子递给贺闻,果然见人直接往嘴里倒。
她笑嘻嘻看着,等人吃完才问,“口干不?”
“有点。”
“那可不巧啦,最后一碗凉茶刚被倒了,只有现烧的热水。”
宋绵竹一指工棚,宋萍捧着碗茶,在那小口抿着,完全没注意到外面动静。
貌似被捉弄到的少年,好脾气地笑笑。
倒是金氏啧了句,“你就逮着他欺负吧,也就他受得住你。”
宋绵竹无辜眨眨眼,“奶你是不是吃醋啦,你要是想吃花生你跟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嘛,我这就给你剥一盘。”
“去去,少祸害我!”金氏把从身旁跑过的孙女给逮住,明知道没茶水哩,还让她吃啥花生,自己可不上这当。
“绵丫头,你给咱说说,啥叫借嘛,粮食给出去还能收得回来?我咋听着那么不靠谱啊。”宋老汉糖也不吃咯,吃多了齁得慌,他其实也挺想喝茶。
“咱自己去说,定然是有难度,可若是跟官府合作,让大老爷替咱收呢?”
宋绵竹卖起关子来,在她的计划里,姜县令可是个重要角色啊。
“反正你们听我的,旁的地方不敢说,咱们这地界肯定乱不起来,该干啥干啥去。”
大伙儿再次傻了眼,心里直犯滴咕,平头老百姓要跟官府合作,咋听着感觉更没谱子呢!
然而瞧见小姑娘神秘兮兮的样,他们又觉得好像能一试,那孩子看似满嘴跑火车,却从没食言过一回。
贺闻眼底藏着笑意,在小姑娘的插科打诨下,一件本该严肃对待的事,好像变得无比简单。
宋家一干人脸上的担忧,渐渐消散,竟真商量起关乎工坊的事宜。
他心知无需自己出手,小姑娘便能解决这些麻烦,若真有其解决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替她顶上。
“哎幼,谢谢道长,承您老吉言啊!”铁柱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那跟只蚂蚱似的上蹿下跳。
大伙儿被他打断思绪,接连看过去,七嘴八舌问着:“结果出来咯?咋样啊?俩人在一起合适吗?”
老道士抚着胡须,“二人八字五行中和,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实乃良配,若在一起相互帮扶,以后定然会是富贵命。”
李氏才刚放松些,屁股还没坐热凳子,勐地一下站起来,喜形于色道:
“我的天爷啊,没想到那姑娘这么旺咱家!这儿媳妇我要定咯!”
“好事啊,看来俩孩子婚事要尽快准备咯,不然等到闹了灾荒,咋想也不吉利。”
“那是那是,我看干脆就这两月吧,咱农户也无须跟城里那么讲究。”
蓝蓝的天空下,矗立着青葱的山包包,朴实的农家人发出会心的笑声。
他们商讨着孩子的喜事,要如何办的热闹,好像要以此来冲澹即将到来的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