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扬躺在厚实棉软的羊毛垫子上,他睁开眼睛,眼前是绚丽的大帐顶篷,彩色的织锦点缀其间,温暖的阳光斜射进来,让人感觉身处梦中。“阿扬!”一个声音亲切地唤道,独孤扬扭过头去,只见一个浓眉大眼,身着绛色窄袖胡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席边守着自己。“元烈叔叔!”独孤扬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半坐起来,环顾大帐一周,不解地问道:“元卫呢?他现在怎样了?”
元烈哈哈一笑,拍拍独孤扬的肩膀,说道:“你们可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醒来第一件事就问对方在哪儿!”他朝帐外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一个灵活的身影就像小猴子一般蹿进了帐中。
“阿扬,你醒了!”元卫兴奋地说道,他的脸上还留着几道红红的血痕,眼睛黑得发亮,额头上的几绺头发梳成细细的发辫用皮绳扎到脑后。独孤扬也从席子上爬了起来,拉住元卫的手,问道:“你身上无大碍了吧!”元卫笑着摇摇头,露出两颊深深的酒窝。
“呵呵!”盘坐在一旁的元烈笑道:“这个小崽子身体壮得很,再怎么折腾,只要睡一宿就好了!”说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朝着帐外拍拍手,高声叫道:“喂!快把做好的肉和汤都送进来吧!咱们草原的小王子醒过来啦!”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几个模样周正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布菜。独孤扬、元烈、元卫三人的面前都摆放了一个矮矮的案几,一道道热气腾腾、草原风味的菜肴接连被呈了上来。
“快吃!”元烈从一个铜鼎中用铁勺捞起一块肉盛到独孤扬的碗中,说道:“这是专门为你们俩做的团鱼汤,里面足足放了五六只团鱼呢!再加上咱们乌甸草原的肥羊肉,配上姜汁和胡椒,补身子用最好啦!”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道用金色菱形纹盘盛的菜肴:“诺,阿扬,那时你最爱的细乞思哥,费了一脚子羊肉和两个胡萝卜,用了二钱哈夫兰炒制而成的。我敢保证,那味道,不会比王营的厨子做得差!”
“元烈叔叔!”独孤扬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再也吃不到父王亲手烤制的羊腿了。”看着眼前的草原美食,他回忆起童年时与家人一起的快乐时光。父王、母后的笑容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然而独孤雷,他把自己的幸福全都给毁掉了。想到这里,独孤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报仇!”
“孩子。”元烈心疼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乌甸的部队一定会帮你。独孤雷那个家伙,阴险狡诈,狼子野心,犯下了弑君的大罪,天理不容!”他轻轻拍击下独孤扬的背,接着说道:“咱们鬼戎旗下分为三大部族,波流、敖康率领的部族都已经归顺了独孤雷,现在只有咱们乌甸孤军奋战。报仇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啊!”
独孤扬听完元烈的话,心知他说的不错,不顾局势、盲目出击只能让自己陷入被动,他看着元烈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扬。”元烈又说道:“你随我们回乌甸吧,咱们明日就启程!”
“明日……这么快!”独孤扬几乎脱口而出:“不能够再迟两天吗?”
“怎么,你还有事?”元烈见独孤扬反常的样子,有些奇怪,但他还是说道:“我担心波流会趁咱们疲惫之时来个反攻,再说这里是他们大周朝的地盘儿,咱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独孤扬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他抬起头说道:“那么,下午就让我去西州一趟吧!”
“西州?”正在啃羊肉的元卫听到这句话,忙不迭地说道:“你一定是要去看青儿姐姐了,我也要随你一起去!”
“你胡说什么!”情急之下独孤扬赶紧发话拦住了元卫,他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儿。
“哈哈!”元烈知道了独孤扬的心事,笑道:“那你们就去吧,领两匹小马骑上。记得,天亮之前回来!”
神威军大营,沈星河已经从司马府回到了自己的将军营帐中。他伏在案前,手拿一只关东辽毫笔,蘸了蘸玉质砚台里盛的墨汁,在锦帛上书写着这些天池州战事的情况,准备上报朝廷。他时而奋笔挥毫,时而搁笔沉思。在他书写之际,梁副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轻轻地喊了一声:“将军!”
沈星河抬起头来,见梁副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梁副将依旧唯唯诺诺不敢吱声。这时,“哈哈哈!”一阵爽利的笑声从帐外传来,随即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阔步走了进来。沈星河一见来人,不敢怠慢,赶紧从案几后走出来,冲那男子抱拳行礼道:“不知庆王殿下驾到,恕臣未能亲自迎接。”
“无妨,我这次来,原本也没有想要告知你!”庆王笑道,他径直走到榻边,盘坐了下来。梁副将在一旁偷偷打量着庆王,只见他一身蓝色竹枝纹圆领窄袖常服,头发简单地用银冠束起,英俊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似乎并没有来兴师问罪的意思。
沈星河始终低着头没有言语。此时他的心中也十分忐忑,昨日出兵池州毕竟违背了庆王的命令,不知庆王这时出现是否与此事有关。他思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抱拳说道:“臣私自领兵出击池州,还请庆王殿下降罪,臣自愿领罚!”说罢,他冲着庆王双膝跪下。一旁的梁副将也赶紧随着沈星河一起,朝庆王的方向叩首。
“诶!星河,你对我为何如此见外!”庆王赶紧起身,双手将沈星河富起来,说道:“出兵池州之事,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你做得很好,池州大胜要记你一大功啊!”他拍拍沈星河的肩膀,以示亲昵。
“那么,庆王殿下为何亲自来西州?”沈星河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庆王故作玩笑地说道:“西州的局势关系到我大周朝的安危,我作为唯一有领兵经验的皇子,自然是父皇派我来支援你的。”说到这儿,他背过身去,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可怜我那六弟啊,居然在如此险恶的战场上活了下来……”
庆王的这句话让沈星河心里一紧。庆王看出他内心的波澜,笑着开解道:“不妨事,本王不怪你!六弟性子倔犟,想必也不会让父皇知道他私自带兵却被鬼戎围困的事儿。”庆王重重地捶了沈星河一拳,接着说道:“想起来,咱们两个从小在宫里打打闹闹,一晃十几年都过去了。在我心里,待你可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啊!”
沈星河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这时候,帐外的一个小将通传道:“将军,司马府的阿金传话过来说,苏府的三娘已经醒了,苏司马感谢将军的照拂,已备下了家宴,想请将军今晚到府上一叙。”
“哦?”庆王哈哈乐道:“看来本王为你定了一桩好姻缘啊!”他转身冲门口的小将大声令到:“你去回他,就说今晚我与你们将军一同赴宴!”
夜幕即将降临,远处起伏的山峦仿佛被晚霞镶上了一层红色的锦边。独孤扬和元卫二人一身中原人的打扮,各自骑着一匹枣红色小马来到了西州城中。“哒哒”的马蹄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发出回响,眼看前面就是西州大司马府了。
“阿扬!”元卫笑嘻嘻地扭头问道:“你说,咱们去找青儿姐姐,她会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吃?骑马走了大半天,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
“你可不要吵她!”独孤扬对着元卫正色说道:“青儿她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宜操劳!”
“哦,好吧!”元卫只好扫兴地垂下头说道。
“诶,等等!”快到司马府门前时,独孤扬发现府里的杂役正牵着两匹高头大马朝后院的马厩走去。其中一匹马全身乌黑,体健膘肥,看上去甚是威猛。而另一匹马则浑身雪白,蹄子乌黑,长长的鬃毛随着风飘荡起来。这匹白马独孤扬认得,正是沈星河的坐骑星追。
“他也来了?”独孤扬纳闷道:“另一个是谁?罢了,自己身份尴尬,还是不要与他们正面相见吧。”他与元卫翻身下马,把自己的两匹枣红马儿拴到了司马府旁边小巷子的隐蔽处,然后走到了司马府的院墙底下。
独孤扬看着高高的院墙,伸出手脚比划了几下,他又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元卫。元卫一见这阵势,着急地说道:“阿扬,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要小看我,比这更高的院墙我也翻上去过呢!”
“好!”话音未落,“嗖嗖”两声,独孤扬便施展轻功,翻上了高高的院墙。“等我!”元卫也不甘示弱,紧跟其后飞了上去。二人趴在司马府正堂的屋顶上,揭开一片瓦,能够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况。
未能料到庆王今晚也会来赴宴,司马府里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云遥的原意只是想请沈星河过来,多拉拉家常,加深一下和这个未来女婿的感情,所以准备的家宴也都是些平日里常见的家常菜。庆王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不得不吩咐府上的厨子赶紧再去东市采买些稀罕蔬菜来。
青青昏睡到晌午也醒了过来,虽说身子虚弱,还需要休养一段日子,但以她的性子,是断断闲不下来的。听说了沈星河晚上要来府上赴宴,便顾不上红药的阻拦,说什么也要强撑着精神做上两道拿手的菜肴。
沈星河与庆王到司马府的时辰比料想的还要早一些,他们见青青的身体已无恙后,便由云遥领着来到了司马府的正堂。这会儿,庆王坐在北首的位子,沈星河与苏云遥分别坐在他的两侧,每人前面摆放了一张檀木的案几,案几上已经呈上了几道爽口的凉菜。
“哎呀,苏司马,你府上的这道鱼脍真是鲜美!”庆王从白色连枝纹瓷盘里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生鱼片,尝了一口赞道。
“哪里,哪里。”云遥不停地自谦道:“西州苦寒之地,比不得京城物产丰富,臣一直担心今晚的菜色会令庆王殿下失望呢。”
“诶!苏司马过谦了。”庆王笑着说道:“我听说,贵府三娘厨艺了得,自己还开辟了一个菜园子,专门种一些稀罕的果蔬,美味异常。不知今晚本王可有这个口福啊?”
“呃……”云遥拱手答道:“得知庆王殿下与沈将军前来赴宴,小女顾不得身体虚弱,特地下厨为二位惊心烹制了菜肴,过会儿就会呈上来。”
“那可有劳三娘了。”庆王又看了看坐在一旁,从进府后就沉默不语的沈星河,说道:“星河,你得感谢我替你保了一个好媒啊!来,碰一杯!”说罢,他举起手上的青天白釉酒盅,朝沈星河伸过去。
沈星河见状,也赶紧起身,斟上一杯酒,与庆王碰杯后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