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火车就进了杭州。
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它。
在别的城市里,火车道两侧全是破陋的短墙和矮房,叫人以为火车进了解放前;而杭州,两侧是平行的绿化带和小河,那种感觉就象坐在公交里观光。
杭州的树多,水多,空气湿润,与z市比起来,同为女子而更得天然风情,直教男人们围城内外两惆怅。
叶兰伸开双臂欢呼着:“啊,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杭州!”
对这种话是不可计较的,就象小时侯我发誓要当音乐家,如今却做了教师。
或者象女孩子对我说“永远爱你”,其实只表明两点:
一、当时真情流露;
二、对将来毫无把握。
目标学校附近有一家旅社和一家宾馆,我们得先安顿下来。
旅社一个单间60元/天。我们上三楼看房间,到了二楼就过不去了。
一个木架刚好把住楼梯,几个工人正往墙上刷涂料。
不可见的高处楼道里传出工具的噪音。
我们又到了那家宾馆。
标间140元/天。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再找一家宾馆。
不过,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8点之前要赶到学校报到。
叶兰最后订了一个标间。
标间知道吗?就是两张床,一个房间。
她脸上毫无表情;
我心里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正在谋划什么丑恶的事件。
这所学校确有可学习之处,单单“学生早恋率为零”就足以做出博士论文来。
其精妙卓绝,不是对容易逆反的学生施行强制,
而是用“厌恶疗法”使之对早恋产生反感直至自动自愿自主地远离早恋。
该校与公安部门合作,创造性地运用了mba的“案例教学法”。
来学习的人民教师真是多啊,大家都说这办法文明民主还人权叫美国无话可说。
叶兰在底下小声说操关人家什么事儿。我听了感动得看了她两眼。
一天的学习结束了,对苏杭的向往和初到的激情终于从压抑中升腾出来,象雨过天晴后的蝉蛹,急着拱出地面蜕变成蝉。
我们没吃晚饭就直奔西湖,一路上讨论着杭州的柔情浪漫:
“梁祝”绝唱万松书院,许仙白蛇雷峰塔,苏小小情魂伴烟柳,琴操一曲东坡恋,三生石,我心相印亭……
我说:“在断桥上,也许会发生一个浪漫故事。”
“这很容易,假设现在有个三陪女听到了,乔装一下就可以风情无限地在西湖等你了。”叶兰说。
“你什么都不相信吗?”
“我们相信的东西不一样。”
站在断桥上,我们大失所望。四周灯光寥寥,西湖仿佛一张底片,或者布幕后的人影,不但风景看不清,也连带着疲倦了人对风景的信念。
当地人说:杭州电力不足,原来西湖边上阑珊的灯光现在都停了。“你们还是白天来吧。”
瞧着断桥西侧恹恹的荷叶,
叶兰说:“白天哪有时间来?”
我说:“来了会更失望,不来西湖永远都是美的,走吧!”
“自欺欺人!”叶兰嘟哝了一句。
洗过澡后,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
我t恤牛仔原装并打算这几夜都这样和衣而卧。叶兰则白色带花睡衣。
她一直抱着房间电话,现在正和一个男人通长途。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学校派的,来杭州学习。……在房间里啊,一个人!……你的生意很好吧?……你又不来看我,国庆节我去天津你那儿……”
她放下电话看着我。
“你喜欢看什么节目?”我扬了扬电视遥控器。
“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
“我对另一个性别都这样。”我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不相信男人,不相信爱情,我需要的是一个有钱的男人,你知道吗?”
“这没什么,女人是脆弱的,需要安全感。”
“我只喜欢被追求的过程,而不喜欢结果,笨蛋!”
“莫名其妙!”
不出所料,叶兰果然被男人伤害过。她伸出左臂,让我看腕下动脉处短而遒劲的刀疤。
“自杀,没死成。”她吐了口烟说。
我握着那个刀疤,象握着自己的伤口,象父亲搂着受伤的孩子,而这刀疤似乎在移植,慢慢地进了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父亲曾说我的心长得跟别人不一样。是的,它长着敏感的触角,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好比小孩子见到婴儿屁股上打针嘴巴里灌苦药。我宁愿代替这婴儿打针吃药,疗效还是他收,好像自己的屁股不是屁股是木板,嘴巴不是嘴巴是沙锅。
我的屁股不是木板,嘴巴不是沙锅,我也会疼会苦。但这只是肉体上的不幸,而旁观肉体不幸则是一种心灵折磨。猴子最怕的是“杀鸡骇猴”而非对自己“手起刀落”。
我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成长的时候太多的苦痛,就是这种神经质的诱因。
什么样的苦痛会导致如此的神经质?
父亲嗜酒好赌,母亲聋哑躁狂,年年三十债主盈门,邻里欺辱作弄,两个妹妹接连夭折……
我愿意替人受罪,这是一种快乐,耶稣的快乐——温暖别人也救度自己。
我和叶兰相信的东西不一样,锥心刺骨之后我还是相信女人和爱情。桑田变沧海不怪女人,我看懂了人性,因而宽容。而爱情,本质就不是永恒,又何必耿耿于怀?
我要救叶兰,温暖她,让她从新活得有希望。
给我用的时间不会太多,我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因为永恒是不存在的。
即使她伤害我又怎样?反正我的伤口已经不少。
我就是不把自己当人!
可是怎么做才能温暖她呢?
我一时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