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14）
盼盼划着船桨，不敢回头看。只能远远的听见那些人喊‘抓活的’。
她的心犹如鼓擂。
王爷，走远了吗？
王爷，盼盼要撑不住了！
王爷，快点走！
她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但浑身的力气还是一点一点在消失。可对方的喊声却慢慢的近了。她慢慢的坐下来，摸出袖子里的匕首。心中唯一的信念是不能落到这些男人手里，不能！
“郑王爷，您还能往哪里跑？”不远处的船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那船头上的火把的光，似乎都能照过来。
盼盼没有动，她不敢回头。
“下水，过去请王爷过来一趟。”身后的船上又传来声音。
紧跟着是有人下水的声音。
盼盼的眼泪瞬间下来了，“王爷，盼盼先走了……”说着，一脸决然的将匕首往胸口猛地一送，瞬间涌来的疼痛，叫她想起小时候，嬷嬷们用针在身上扎，然后将她泡在盐水里的感觉，是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但是她还不能倒，不能这么倒了。她得撑着，多撑一刻，能多给王爷争取一点时间。
她的眼前花了，她觉得船在摇晃，不过也不确定，她不知道这是自己坐不稳了，还是那些追来的人已经要上船了。
船猛地一晃，她险些掉下去。这是有人上来了吧。
猛地，一双湿漉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她想推开，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盼盼！”郑王看着低垂着头的盼盼轻声喊。他是将对方潜下水的人都杀了，才上来的。在对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得赶紧想办法离开。
盼盼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勉强的抬起头，然后眼泪下来了：“王爷……”
你怎么能回来呢？贱妾不值得！
郑王这才看见盼盼胸口的匕首，“你……你……你怎么这么傻！”
盼盼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将郑王推下水，“快走！”你能回来，我这一辈子觉得值得了。
郑王猝不及防之下，跌落在水里，刚要冒头，见箭簇从芦苇丛里射出来。追着自己的两条船上的人瞬间都被射杀。
这是谁的人，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满脑子，都是胸口插着匕首的盼盼。
他翻身上了船，见盼盼趴在船舷上，等他颤抖着手将人扶起来，盼盼却早已经没有气息。
“盼盼……”郑王觉得那匕首不光是刺在了盼盼的胸口，要像是刺在了他的胸口一般，一股子铺天盖地的痛苦席卷而来，“盼盼……你……你怎么不等等我……”
他小心的将她脸上的发丝拂开，把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直觉得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心再也没有一点热乎气了。
“郑王爷。”芦苇荡里划出一条船来，船上的人带着个大斗笠，“很抱歉，我们来晚了。请您节哀顺变！”
郑王这才抬起头，看着来人：“你们是殷四郎派来的人？”
黑七这才摘了斗笠：“黑七见过郑王爷。”
郑王的眼神在黑七的脸上一转，点点头：“听过，很有传奇性的人物了。”
“请王爷跟在下回京城。”黑七看了一眼躺在郑王怀里的姑娘，“我们会好好的安葬这位姑娘的。”
“安葬？”郑王似乎才第一次意识到盼盼已经死亡一样，“不！底下太冷了。盼盼说，她最怕黑！”
黑七嘴角抿了抿：“王爷，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春城还有很多人等着王爷呢。”
“等着我？”郑王摇摇头，“是啊！很多人等着本王呢。可是他们除了本王还有很多亲人，谁离了本王都能过的好好的。儿子们盯着爵位，女儿们盯着嫁妆。女人盯着本王，看本王什么时候能叫她们生个儿子，好有依靠。呵呵……本王对他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但是盼盼不一样。对于盼盼来说，本王是不可替代的，是她唯一拥有过的。如果，连我都不是他的，她还有什么？”
黑七愕然又不解的看向郑王，“您这是……”
郑王一笑，伸手从脖子上拿下一个玉佩，顺手叫朝黑七扔了过去，“拿着这个，去找本王的长子。他知道该怎么办。本王只有一个要求，是保住本王的家眷，叫他们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黑七一把接住了玉佩，他把长子推出来，不是为了叫他的长子立功，从而保住这一脉吗？他抬起头，“那您……”
话还没说完，见郑王猛地拔下那姑娘胸口的匕首，迅速的朝他自己的胸口插了进去。
“郑王爷……”黑七赶紧摆手，叫船夫快划过去，要过去瞧瞧。
郑王忍着疼痛，将盼盼抱在怀里，然后这么相拥着慢慢的躺进船舱里。
黑七过去的时候，人眼看不行了。
郑王看着黑七：“求……求你……求你点事……以后……本王……不进……不进皇陵……衣冠冢行……本王跟盼盼……一起……葬在苍山之上……生同寝死同椁……”
黑七看着奄奄一息的郑王，良久才叹了一声，终是点了点头。
郑王的手轻轻的抚在盼盼的脸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等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
郑王的长子，率部归降，西南一统。
四爷将黑七上的折子给林雨桐看，算是上面写的不详细，但也够叫林雨桐吃惊了。
“这郑王……这么死了？”林雨桐不可思议的看向四爷。都说新觉罗家出情种，说是皇太极和顺治都是因为一个女人才死的。可林雨桐知道不是，那不知道是被多少人杜撰出来的故事。而现在，郑王这么死了，是真的为了一个女人而死了。
怎么反而叫林雨桐觉得不那么真实呢？
以前都说是项羽打仗都要带着虞姬，一时一刻也舍不得丢下她。林雨桐觉得这个艺术加工有点过了。但现在又碰上这么一个郑王，她还真有些相信那些传说了。
“这是真了？”林雨桐拿着折子问四爷。
四爷瞪她：“这是不负责任。”他轻哼一声，“大明的皇家怎么教导出这么一个混账来？”
林雨桐叹了一声：“不过，估计郑王要流传千古了。”
凡是流传着的情故事，都是断章取义而来的。在男女主角的情故事里，从来没有别人的戏份。
“你说，咱俩在这唯美的情故事里，担当的是什么角色？”林雨桐要有兴致的道，“不会是反派吧？”
“胡说八道！”四爷哼笑一声：“反派有人了。轮不到咱们。”
紧跟着，四爷还真把这个反派给敲定了。
王家的事情，交给刑部去办了。抄没家产，成年男丁估计都活不成了。
王平遥那老家伙在官差进门的时候，吞金自杀了。
王家这么消散了。
而果不其然，坊间慢慢的流传开了郑王和姬盼盼之间生死不渝的情故事。
林雨桐歪在榻上，看着以两人为原型的话本。四爷在一边却道：“凡是流传着的都是悲剧。两人要真是活着，却又未必能贴心贴肺。别觉得这样是真了，这世上相守白头的夫妻哪个不是真？”说着，把脸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爷跟你过了几辈子了，你倒看别人的故事找感动去了。你看看爷，爷对你不是真？别瞎找了！”
林雨桐被他搅和的无奈，笑道：“郑王哪里能跟爷比？爷根本不会叫我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四爷一下子朗声笑了起来。
这一声笑可了不得了，将正睡着的掌珠一下子给吵醒了。马上周岁了，小丫头不光是会走了，还会叫人了。
不过没睡饱的小人儿起床气也不小，这孩子，蹭一下从床里面坐起来，控诉的看着四爷，“爹爹……”
一声把四爷给叫软了，“爹爹不对！吵到我们大公主了。”说着，伸出手，将掌珠抱起来，继续摇着，“睡吧，睡吧。爹爹哄你，好不好？”
掌珠眨巴着眼睛看向一边靠在软枕上是不搭理她的林雨桐，叫了一声：“娘……”一声三转，撒娇技能满点。
她现在可沉手了，林雨桐不伸手抱她，只道：“叫你爹爹抱着，你爹爹抱着稳当。”
掌珠的嘴又瘪了瘪，想哭不哭的半天，看着炕桌上的茶杯，突然小表情一收，手一拍：“奶糕糕……奶糕糕……”
人不大，饭量不小。不能叫她看见碗碟，一看见，吵着要吃的。一天吃八顿，都好像塞不饱一样。
四爷叫人：“端半碗酥酪来。”
林雨桐小声道：“喂两口，叫她嘴里尝点味儿行了。”
四爷笑道：“下面的人精着呢。”
话音才落，见苏嬷嬷端着比茶杯还小一号的碗过来了，这样的碗说是半碗，其实也大人一口的量。
掌珠现在还没有大小多少的概念，只闻见味了，开始砸吧嘴。口水直往下流。
林雨桐拿着帕子，起身凑过去，给这丫头擦口水，谁知一靠近，这奶味一冲，心里一股子恶心之气翻江倒海的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