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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兵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悠远凄凉的歌声,送着范仲淹,韩琦,叶生的心中五味杂陈,一位可亲可敬的师长离开,没人逼着自己苦读诗书,没人天不亮就叫自己起来扎马练功。叶生突然有种刚刚从大学校门出来的感觉,身在里面,怨声载道,出来之后,无比向往。

“唉,以恩师的性子,他应该在象牙塔里修炼,不管什么领域,凭他的聪明才智,都能拔得头筹。唯独是非混淆的官场,对他来说实在是折磨。”

想到这里,叶生变得意兴阑珊,等到官员散去,他早早回到了书房,和平时一样,提起毛笔,静心凝气,刷刷点点,开始临摹字帖。

按说科举考试是要糊名誊录,只要字迹工整也就行了,其实不然。就像考秀才的三道关,县试府试院试是不进行誊录的,县试和府试甚至不用糊名,直接由知县,知府和提学评卷。

要是在偏远地方还好说,河南可是有名的科举坟场,学子数量多到令人发指,更有白了头发还跟着孙子一起考试的执着老童生,阅卷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当考官看得头昏眼花,目呲欲裂,眼睛流泪的时候,一份字迹工整,文理通顺的卷子,就仿佛沙漠中的甘泉,让人欲罢不能。

只要做到眼前一亮,那么恭喜你,差不多就能过关了。想想老婆当年据说迷迷糊糊的,凭啥考中秀才,不就是靠着一手漂亮的书法吗!

实际上只有乡试和会试需要誊录,殿试也没有誊录。想一想,那些阅卷官,个个都是进士出身,书法名家,要是写一笔狗爬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下场会怎么样。虽然殿试不会黜落,但是排名总有个先后。

而且这个排名还涉及到后面的馆选,差个几名,就有可能失去成为庶吉士的机会,没法进入翰林院,那么恭喜你,相公的位置基本和你绝缘了!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想把科举路走顺了,好的书法是必然的,而且还要看是什么字体。

小叶生以往小时候跟着老婆学的是瘦金体,固然字迹飘逸洒脱,可是个性飞扬的东西注定不讨喜。自从跟着范仲淹学习,叶生就转而练习台阁体,方正,光泽,乌黑,大小一致,宛如印刷出来的一般,端庄大方,同样毫无特色可言。好在叶生也没想过靠书法活着,一切为了科举!

一口气写了半个时辰,叶生抬起头,扭了扭脖子,突然目光落在了桌边几天练字的纸张上,本来都是废纸,攒几天就要扔掉,可在纸张的中间竟然多了一本厚厚的书籍。好奇心驱动之下,伸手拿了过来,一看封面上的字迹,熟悉异常。

“是老婆留下的!”

叶生急忙翻开,里面还夹杂着一封书信,展开之后,上面写道:叶生小友,见信如晤。你我虽无师生之名,却又师生之实。以小友之才,一入官场,便如鱼得水,龙入沧海,虎归深山,不可限量。然科举一途,尤不能松懈,我朝取士,名曰为国取才,实则黑幕重重,两榜进士,尽是乡愿。江西人做首辅,江西的才子多,浙江人做阁老,浙江的进士多。朝中有人,家乡有才,“人才”二字当作如是解!

看着熟悉的字体,叶生渐渐双手发抖,眼圈通红,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噼里啪啦落下。

“师父啊,师父,这些话该烂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能说出来!天高地厚之恩,弟子何时能报答啊!”

叶生感动不是没有道理,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没有正式拜师,范仲淹就把科举的黑幕和盘托出,每一句话都是犯众怒的,一旦流落出去,范仲淹立刻就成了士林的公敌,甚至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可他依旧毫无保留,按照范仲淹所讲,每一科进士当中,只有一甲二甲的前五十名比较安全,算是有真材实料。不是说后面都是饭桶,只是说文章做得可能差不多,但有的人高中二甲,有的人屈居三甲,更有人名落孙山,并非学问不够,而是门户和朋党瓜分利益所致。没有靠山,就要黜落。

当然,个别时候捞过界,连三鼎甲也出了问题,捅出来就是科场风暴,要人命的。

要想能稳当考取进士,最好要冲到前五十名,而考虑到庶吉士的问题,必须冲进三十名以内。但是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视成绩好坏分配职务,这三年对于新科进士来说,是最好的休息时间。可是对叶生来说,简直就是浪费生命,因此更稳妥的则是冲击三鼎甲,就像沈青君和范仲淹,都是探花郎,能直接进入翰林院……

一字一句,都是替叶生考虑,把科举之路写得明明白白。既然把目标定在了三鼎甲上,难度就可想而知,面对全国最顶尖的人才,想要从中脱颖而出,没有充足准备是绝对不成。

除了正儿八经的学问和书法之外,还要一本《范氏应考宝典》!

叶生缓缓翻开书卷,里面都是范仲淹整理的朝中官员曾经做过的文章,有资格当会试主考的官员不多,但是叶生由于过了母丧,一年之后,放宽标准,差不多有十几位位官员入选,另外加上蛰伏可能被起复的,范仲淹选定了二十八个可能的人选。

把他们从县试以来的八股文章都搜集起来,后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评语,总结他们文风如何,喜好如何,当官之后,有无变化……经过范仲淹的介绍,一个个官员的风格清清楚楚摆在面前,投其所好变得容易无比。

一句话,这本宝典就是迎合主考官的红宝书,游戏通关的神级攻略!

真是难以想象,一生奉行君子之道,讲究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范仲淹,竟然能写

出这样的东西!

捧着书卷,叶生泪水满面,他深深体会到了先生的殷切期许。在最后面,范仲淹甚至提醒叶生,因为他少年成名,难免有些小人因为嫉妒从中作祟。必要的时候,要动用一切力量,把考官摆平。

连贿赂的话都说出来,叶生简直无话可说。

“师父放心吧,弟子一定堂堂正正考上三鼎甲!”

叶生小心翼翼,把书放进了抽屉,用锁锁好。突然听到了两声咳嗽,一回头,沈青君正站在门口。

“能进来吗?”

“您客气什么,快坐吧!”叶生擦了擦眼泪,把老婆拉过来,两人对面坐下。

沈青君看了看叶生的泪痕,忍不住叹道:“希文先生走了,把你给闪着了,我的心里也挺不好受的。本来我是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有件事情爹不能不说。”

“老婆,咱们夫妻无话不谈,您只管说就是。”

沈青君愣了一下,叹道:“今天运河票号成送来了账本,说是要给你,本来我是不想看,可是我又想知道夫君有多大的本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账本?大运河的账本?”叶生瞪大了眼睛,突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老师一走,弄得他心神不宁,早早回家。要是知道沈青君会看到账本,他多等一会儿啊!

叶生做了这么多生意,账目都是瞒着沈青君,不是怕她知道,而是怕她接受不了。毕竟那么多的银子流动,实在是有些吓人。没想到瞒来瞒去,还是让老婆知道了。

就听沈青君咬着牙关说道:“夫君,你怎么弄到那么多钱?五百多万两银子啊!比大宋朝一年的半年国库收入还多!你想吓死我呀啊!”

叶生挠挠头,“夫人,那些不都咱家的,其中只有三成多的股份在我名下。”

“那也是一百五十万两!咱们家一年不到的时间,竟然富可敌国。你到底给我说说,这些银子是哪来的?要是说不清,我都吓得睡不着哩!”

相比起拥有,我更喜欢支配,用别的人钱,替自己做事,爽快胜过隔壁老王叶生的理财观。

叶生最初的三大财源是酒坊、纸店、家具,在救济难民的时候,叶生就说过,如果能做成,将狠狠捞一笔,事实证明,不但是赚了,而且还是赚大了!

靠着从难民中吸纳的劳动力,原本的作坊成倍扩大,又新建了琉璃、葡萄酒、火药三个作坊。这六个作坊都生意兴隆,平均每个作坊价值都在十万两以上,还在快速扩张中。叶生拥有一半的股份,就是三十万两。

运河票号由于参与的商人和士绅家族众多,叶生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十五,可工人占据一层,钱胖子,雷七他们又占据半成,加上周沁筠的二成五,已经稳稳当当过半。加上叶生又是创始者,所有参与的商人都惟命是从,乖乖听话。

在运河票号之下,还有仓库、船队、当铺等等,林林总总全都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十万两左右。

叶生给老婆讲解一笔笔的账目,沈青君默默计算着。

“不对啊,夫君,这才只是一半而已,还有一半呢?”

叶生没说话,而是指了指地。

“什么意思?埋起来了?”沈青君惊呼道。

“我说的是地产!”叶生干脆和老婆直说:“运河没疏通的时候,沿途都是荒地,不值一分钱。可运河修通,地价就十倍百倍增加,我不是让你提请提前买下了土地,现在算起来,也有七八十万两,若是再过几年,涨到一两百万两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别涨了,我这都受不了!”

沈青君彻底被打败了,当年她管家的时候,他就知道洛阳孟津号称富庶,一年下来预算也不过五万两出头,洛阳城几乎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下属九县一州,可支配的财富也不过二三十万两。

宝贝夫君折腾了一年,竟然弄出了五个洛阳,这是何等妖孽,何等疯狂!

难怪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呢,是要吓死人的。

“君儿,其实也不能这么算,就拿洛阳来说,家产上百万的商人至少在上百位以上,而且都是流动现金。不算房产,地产,铺面什么的,远的不说,陈家、王家他们光是田产折合白银就要上千万两,相比而言,孩儿这点家底儿拿不出手的!”叶生努力解释道。

“不!”沈青君来了聪明的劲头,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凶巴巴说道:“别想忽悠我,王家陈家有钱,那是积累了多少年,一代一代人积攒下来的,你呢,根本就是踩着棉花包,一步登天,君儿这心里头没底儿啊!”

沈青君说着五官都聚到一起,凄凄惨惨戚戚地盯着夫君。叶生被盯得有些害怕,说句心里话,他也有些担忧。

尽管他设计制度的时候,尽量公平,让各方都能够接受,可是按照眼前的势头发展,没有几年,围绕着运河号,聚集千万白银不是做梦。

周围有多少双通红的眼睛,恨不得生吞活剥,吃干抹净。远的不说,灾民到来织造局虽然受到重创,但是朝廷已经派了新的太监,不日南下。另外中原的士绅大族哪个是好惹的,这帮人暗中都和西夏辽国有联系,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做。

眼前的局势就好像大家同在一辆车上面,快速膨胀的运河票号就好像上来个二百斤的大胖子,不管怎么赔笑脸、说好话,都会占别人的位置,甚至把别人挤下去,能不招人羡慕嫉妒恨吗!

唐秀才的担忧绝对是有道理的,叶生微微盘算了一下,叹道:“爹,咱们现在可以依靠的势力,首先就是舅舅韩琦,其次就是我师父希文先生和君实公,还有皇城司,知县包大人,再有我联系着的皇城司京城的贵人,不过……要是算起来,这些力量都不靠谱儿!”

“是啊!”许青君点点头:“先说包大人吧,他对咱们倒是不错,只可惜任期快要到了,听说老丞相很欣赏他,再加上又是翰林出身,下一步肯定要高升。”

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包大人在县里,有他罩着,做事方便太多。他要是走了,换一个知县,还不定怎么回事呢!

叶生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缓缓说道:“希文先生虽然出山,他也真心对孩儿好,可别忘了君子可欺以其方,他是斗不过一帮小人的。”

剩下的呢,韩琦管着陕西省,位高权重,可惜他的精力都放在西夏上面,皇城司倒是权倾天下,可是他们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猛兽,如果有机会,他们绝对不介意把叶生给吞掉。

有人要问了,这些都不靠谱儿,叶生岂不是白忙活儿一场?并非如此,能和这些人攀上关系,已经是叶生天大的成功。

四两拨千斤的前提是你要有八百斤的力量,才能拨得开,如果只有四两的力气,找个墙角蹲着吧!

说到底就是叶生本身实力太弱,未来的事情谁也不好说,那些大人物可以拉来吓唬吓唬人,但真指望他们出生入死那就不成了,甚至还要提防他们暗中下绊子。

看似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叶生夫妻却感到了强烈的危机。

“唉,皇帝真小气,区区一个巡检,芝麻绿豆都算不上。”

叶生眉头一皱,巡检虽然小的可怜,但是小官同样可以做大!

“夫人,狄青将军是不是还在训练新军?”

“没错,有两三个月了,选得都是难民子弟,看起来有些模样了。”

“太好了!”叶生突然一拍大腿,露出了笑容,“夫人,西夏作乱,军队最吃香,咱们不妨从这下手,有一支强军撑腰,谁还敢小瞧咱们!”

沈青君虽然不知道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但是她知道身为巡检,就有统帅民兵的权力,二百里的盐铁塘都在叶生的治下,靠着运河练出一支军队,没准真能帮上大忙。

夫妻俩经过一夜的商议,第二天顶叶生着黑眼圈,草草洗了脸,直奔狄青大营狄青的大营就是当初难民的营地,经过改建,帐篷都换上了整齐的土坯房。中间是偌大的校场,上千名青壮士兵有的跑步,有的练习刺杀,忙得不亦乐乎。可身为统帅的狄青却脸膛漆黑,虎目喷火。

在他的面前,有一排马车,车上装着不少盔甲兵器,可全都锈迹斑斑,虫蚀鼠咬,残破无比。狄青随手抓起几个花枪,双臂用力,咔嚓嚓全都断掉。又拿起一副铠甲,没有两下撕成了碎片。

最后拿起一杆大刀,狄青的鼻子更是气歪了,原来刀身都烂透了。

狄青气哼哼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叶生来了,他二话不说,几步冲上来,劈手就抓住了唐毅的胸口,几乎把他提了起来。憋得叶生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

“喂,狄青将军,我可没有得罪过你啊?”叶生这才怒道。

狄青也自觉过分,急忙松手,恨恨说道:“还不是韩大人,就是你舅舅,都把我气糊涂了!”

叶生喘了两口气,不解道:“到底怎么回事?”

狄青一把拉住叶生,飞步到了马车前面,指着满眼的破烂货,怒冲冲道:“看看吧,就给我们这些玩意,

叶生也跑了过来,看了看也是大摇其头。

“狄将军,不是说安抚使大人很重视你们吗,怎么会糊弄事啊,是不是下面……”

“不!”狄青摆了摆手,怒道:“叶相公你不知道,最近招纳一批西羌归附,大家都说他们能征惯战,勇力无双,用西羌兵就能保卫陕西,何必在我们这些废物身上浪费好东西!”

“堂堂汉家儿郎,竟要靠着西羌保护,真他娘的丢人!”

狄青一股怒火无处发现,举起硕大的拳头,猛地砸在马车上,车板愣是被砸出了窟窿,木屑纷纷,拳头鲜血淋淋,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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