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校的小礼堂,只能容纳一百五十人,此时却满当当地挤了两百多人。
所有的乐生们都有座位,小身板都坐得笔直;而在礼堂后面,还有一些前来旁听的老师、教工、校长和乐生家长,他们没有座位,都是站着的。
杨活在台上有条不紊地讲着自己对音乐的理解与心得体会。他昨天晚上,一宿没睡,七心之中有三心都在准备今天的讲课,所以腹稿充足,不担心没东西讲。
“最后,我总结一下,我们想要演奏好一首曲子,最重要的就是‘三境’!”
“三境是哪三境?”
“一是乐曲本身的‘乐境’,每一首曲子都有自身的意境,有的悲有的喜,有的激昂有的平缓,这是最基本的方向,若是把它体会错了,那演奏出来必然是南辕北辙。”
“二是演奏现场的‘环境’。什么环境唱什么歌奏什么曲,你不能在别人丧礼上奏快乐曲,也不能在大喜之日唱大悲调,是吧?那样人家会抽你。”
孩子们听到这里,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杨活继续道:“而且,因为曲风与环境违和,乐效就达不到最好。要知道,乐道须合乎自然,合乎天道,这样才能达到和谐完美。”
“三就是演奏者本身的‘心境’。这也是三境之中最重要的,只有充分地将你的感情表达出来,才能感染别人。无论演奏什么样的曲子,你的心神必须完全浸透到乐曲之中,融合到环境中去,这样才能做到乐为心声,想打动别人,须先打动别人。”
“只要做到‘三境合一’,就可以演奏出一首近乎完美的佳作!”
……
杨活讲完了,校长带着鼓起掌来。
这些大大小小的少年乐生们,也卖力地拍手,小礼堂里顿时掌声一片。
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礼堂后面响起。
“杨大人,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孔圣曾说过,‘乐者,要言之有物,要造福民祉’,而大人所说的三境,都是以‘情’为根,这正是孔圣所一直摒弃的,所谓‘七情乱心’‘六欲毁人’,只有约之以礼,行之以章,才能乐道通达,无所滞涩。”
杨活展眼望去,那是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人。他这一番话,引用了不少古句,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消化理顺,不明其义。
“这位老兄,你这古文功底真好,可惜老弟我才疏学浅,有点听不明白,可否换成大白话再说一遍?”
那中年男人顿时一怔。
他旁边还站着一位稍年轻的男子,立即说道:“我来解释吧,王兄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你的白话歌大多都是淫风雅曲,不登大雅之堂,终难成正道,就不要在这里误人子弟了!”
杨活微微一笑:“哦,九国乐盟和至圣先师也不曾将小弟的歌曲定性为淫风邪曲,可见这位兄台的见解,清奇罕见,令人佩服!”
那年轻男子不理杨活的讽刺,继续道:“我对杨护国的白话歌倒没什么意见,不过对大人刚才的讲乐却有一点小小的意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校长此时看出这两人是来闹场的,不由出声问道:“请问两位……是学生家长?”
中年男子瞥了校长一眼,见他土拉巴几的,站在学生家长之中一点也不显眼,之前就听到家长们在议论自家孩子,以为他们全是普通百姓,就轻蔑地道:“我们是老师。”
校长奇道:“咦,哪个乐校的老师?我怎么不认识?”
年轻男子暗地撞了中年人一下,开口道:“请问你是?”
校长挺了挺胸,道:“我就是这所乐校的校长。”
“啊?如此,失礼了。我们……呃,我们是城南一所小乐塾的老师。”
学生家长们一听是乐塾的老师,顿时气壮了。一个个不满地向这两人教训起来。
“切,私塾老师也敢乱叫唤!”
“人家护国乐师不比你们懂得多,还在这里胡乱说话!”
“有本事的话,站在台上的就是你们了!既然在台下,就乖乖听着,多什么嘴!”
“哪里的老师,真没有素质!”
这两名男子脸皮倒也厚,面对家长们的指责,倒也淡然面对,一点不脸红。
杨活见吵声一片,压了压手,说道:“大家都安静一下。这两位同道既然有意见,就让他们说嘛,理不辩不明,道不辩不清,欢迎提意见!”
那年轻男子微一拱手,道:“我认为护国大人说的全是空话,所谓的三境,全是基于空想,而没有着手于实际;听起来美好,实际上学生们无理可依,无迹可寻。这样的乐道,我也可以讲。”
杨活微笑道:“请讲。”
“好,我认为乐道在于心。用心去学习乐曲,用心去掌握乐技,用心去感受乐道……只要用心,人人都可以是乐圣!”
杨活拍拍手,赞道:“说得很好。”
年轻男子则不承情,撇嘴道:“可惜全是废话,就和你讲的三境一样。”
“喂,你说话小心点!再这样对护大人无礼,小心我们哄你出去!”一名家长忍不住吼起来。其他家长也纷纷应和。
杨活则道:“不碍事。大家都安静,不要吵闹。我这堂课是讲给孩子们听的。现在,我问一下,同学们,我前面讲的三境,大家都听懂了吗,听懂的请举手,让我看看有多少?”
少年纷纷举起了手。举得特别高,好像这样才能表达自己支持护国大人的忠心,对那两名插嘴的老师表示不满。
杨活看到有一个瘦小的孩子,举手比较慢,他是看到其他人都举起来之后,才举的。
“这位同学,你是哪里没听明白?”杨活走过去,和气地问。
“我……”孩子害羞地低下了头,“乐境、环境,我懂;心境那里……我觉得没办法理解。没有经历的事,没有去过的地方,只靠想像肯定无法真实体会。就像恶梦再真实,一旦醒来,你就会知道那是假的。想像出来的东西,与真实完全不一样。”
杨活微笑道:“那你作恶梦时,心里是真的害怕呀。”
少年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样吧,你会不会演奏白话曲目。”杨活看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箫。
少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只会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
其他乐生轰然大笑。
这一首歌曲,署名作者不是杨活,早就流传于民间,虽然没有被官方禁止,但因为是情歌,很少有人会在公开场合演奏;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对这种男女之事也是很懵懂,自然会嘲笑他。
杨活则正色道:“很好,这是一首好歌。你吹奏一小段,给我听听。”
乐生们见护国乐师都说是好歌,全都不笑了。
这少年在杨活鼓励的目光下,拿起了箫管,吹奏了一小段;音色普通,音准尚可,其他乏善可陈。这也就是一个乐技普通的少年乐生。
“你可以闭着眼睛吹奏吗?”
少年点点头:“可以。”箫不同于琴,它的七个孔全在手指下,不用看也可以摸到。
杨活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巾,折起来将少年的双眼蒙了起来。其他人都不知道杨活要干什么,全都好奇地盯着。
“能看见外面吗?”杨活问。
“看不见。”
“好,你闭着眼吧。现在听我说……《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歌的乐境,你理解吗?”
“恩……”少年犹豫着。
“你可能不好意思作答,那我就帮你说一下,这歌讲的是一个乐师在草原上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他们一起放羊,朝夕相处,互生好感,最后却无缘再会的故事。环境呢,现在唱情歌有点不合宜,但我们可以改变它。我问你,你心里有喜欢的女生吗?”
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垂头不语。
杨活环顾四周,扫视了一眼乐生中的女孩,女生不多,质量不高,倒是有两个女老师还挺清秀。心道,这个年轻的男孩,一般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于是笑道:“那我就当你是有。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比你大还是小,我们就当她在这小礼堂里,你接下来演奏的这首歌,可能会打动她的心弦,让她从此喜欢上你……”
杨活说到这里,少年的脸更红了,双手不住地搓着箫管,可见心情忐忑。
“现在,环境也契合了。只剩下心境了,请问,你谈过情吗?”
杨活此话一出,全体师生都哄然大笑,都以为他在说笑话。在这个年代,这么小的孩子哪有主动谈情说爱的,就算长大后,绝大多数也是媒妁之约。
见此情形,杨活自然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好吧,没有谈情的经验,这就有点难。不过,好在老师我谈过,可以教教你……”
教小孩谈情?
一众师生,顿时目瞪口呆。就连那两个外来“老师”,也是惊讶十分。他们全在想……这东西,能当众教吗?
“挺直胸膛,抬起头来。”杨活道。
少年依言坐正了身体。
“现在,你想像着要和你喜欢的那个老……亲吻,亲吻懂吗?就是嘴唇相接。”
杨活说到这里,满堂的乐生们全都脸红心跳。校长大人连忙走过来,请示道:“护国大人……这个,这个不合宜吧?”
“哈哈,没事。你来的刚好,我正缺一个助手。”
杨活拉着校长的一只手臂,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校长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