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千里
他迎风而立，满头影发在风中猎猎飞扬。
任风再狂、雷再烈，也未能令他后退半步，只是手上蓝冥冰焰流转的光华越来越盛，而他双瞳中的光芒则逐渐深邃。
他知道，这风，这雷，这电，不过是魔魁狂怒之下发出的咆哮罢了。
魔魁的本体尚在千里之外，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
千里外，感应到自己的领地有异动的魔魁正自疾飞。
魔魁周身万只魔眼圆睁，不住射出蒙蒙黄光，将高空中的罡风排开。
疾飞百里后，魔魁身躯前面尖端忽然裂开，张成六瓣，露出一个极恐怖的巨口来，数以十万计的倒牙根根竖立！
又一声咆哮喷出，轰鸣着一路远去，在大地上也留下深深的印痕，更有不计其数的魔物阴灵成了炮灰。
魔魁怒极，如它这等魔神，灵性实已通玄，冥卒一进入它的巢，魔魁就已知晓。
它初时尚以为这些小爬虫迷了路，嗅到它的气息自然会被吓得瘫软在地。能力强点的早早逃命，那差的就只有被困在死地上，等待它回去加餐。
而小爬虫们虽然数量众多，那点点实力，实在不值得它特意回程一趟。
但令魔魁未曾想到的是，这批爬虫嗅到魔魁的气息后非但没有即时逃命，反而在它的领地放肆起来，如此大胆！
已不知多少年了，魔魁未曾遇上如此赤裸裸的挑衅！
它立刻放下刚刚开始的觅食之旅，掉头向领地杀回。
可是刚刚走了半途，遥遥又见一道青蓝光柱自巢穴中升起，直上九宵，千里之外，已然可见！
这道光柱一起，即是向魔魁的直接挑战，而且如此一来，苍野数万里之内。
它虽然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什么说不上的诡异，但在这些魔神意识的关注下，魔魁再无退路。
很快，魔魁就看到了修在自己领地上的那片大营，那杆高高飘扬的战旗，以及大营前孤零零地的立着的那个人。
虽然在魔魁看来，罗奇简直比一个小虫子都不如，甚至要数百只魔眼一起发力，方能看清他的面容。但这只小虫子其势汹汹，如一根针，刺得它十分别扭。
魔魁触须一个齐摆，庞大的身躯已停在军营正上方。它有意往下一沉，骤生的风压如山坠下，大地不住轰鸣，无数裂纹在地面上蔓延，军营营栅全部倒塌，大片大片的军帐也被彻底压垮。冥卒破碎的躯体肢干不时自军帐下露出。
魔魁对自己这一下立威十分满意，只是营前那小虫子依然屹立不倒，甚至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实有些美中不足。
魔魁庞大无匹的意念猛然向营前的小虫子轰了下去：“尔等胆敢犯吾领地，何以？”
这意念宏大得有如江河逆流，飞瀑倒挂，如罗奇稍弱一点，直接被意念摧化成尘埃都有可能。
然而意念是轰了下去，那小虫子却如一块礁石，任你浪高涛重，就是岿然不动。
不过魔魁终于得到了那小虫子的回应：“我要吸收你的灵气，转化为我的力量，破开幽冥幻境，离开这里，回到天海魔幻境之中去。”
同样是意念的回应，从量上来说，一个是涛涛大江，一个是涓滴细流，完全没有可比的余地。
但或单以纯净而言，则一个如融化的雪水，另一个则是至清至净的玄水。
接触到他意念之时，魔魁就觉得自己仿如一座无边森林，这小虫子的意念则是一点火星，竟令它隐隐有一点刺痛，一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畏惧。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然而听到他的要求，听到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魔魁立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骄傲和怒气：“尔陷入这幽冥幻境之中，就该葬身这里，成为这里的一部分，还想要离开，还想吸收我身上的灵气成为力量，真是笑话！”
罗奇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空中的魔魁居然发现自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微笑，足有三百只魔眼金瞳中映出他的笑容。而在他湛蓝冥瞳之中，也映出了魔魁的无数魔眼。
“就知道你这么说，那么……”罗奇微笑道，那抹微笑仍挂在唇角时，他的声音已转为冰冷，化成一声断喝：“我就自己来取了你的力量！”
魔魁也纵横苍野近万年之久，在他话一出口时，腹下千只魔眼已同时亮起，腹部巨口微张，吹出一道足有百丈粗细的绿气！
绿气如龙，咆哮而下，瞬间将罗奇连同整座大营都罩于其中。
魔魁喷出的这一道丹气不光极毒，且是威力奇猛，毒气自万丈高处垂落，其势之重，实不亚于掷下一座山峰！
只刹那功夫，十里方圆的地面先是隆隆震响，不断轰鸣，被毒气生生压得沉低十丈，再被丹中毒气蚀深三十丈，一个足有数十丈深的天坑，瞬间出现在苍茫死地上！
毒气就如同魔魁的眼手延伸，所到处一切情形都会为魔魁所知。
一道毒气喷出，魔魁已清楚感觉到整座军营数息间已被毒气消蚀成灰，营中再无半个魔物能够生存，一万二千冥卒，就此烟消云散。
手下如此孱弱，那么这小虫子又能强到哪里去？
就算他挣扎得一时，可是魔魁的丹气岂是寻常毒雾可比，已被它炼得有若实质，即使脱离本体也凝聚不散，不经历个十余载，绝不会有分毫削弱。
而那时，不知道要在死地苍野上蚀出多么巨大的一个天坑了。
一举剿灭大敌，魔魁先是觉得一阵轻松，又有些恼怒。
这场战斗遥遥观战者可不只一位魔神，自己对上这么一只小虫子居然如此大费周章，还特意问了句来意，可谓丢脸之至。
而那小虫子竟然也敢挑战它的威严，自己魔神之威自然也会令余者置疑。
可是就这样结束了吗？一想到他那双湛蓝深邃的双瞳，魔魁忽然感觉有些惴惴。
魔魁一念及此，忽然下方弥漫的丹气中亮起两点蓝色光芒，这两点光芒是如此微弱，不过若流莹一般。
但这两点光芒又是如此明亮，几乎一出现，就已占据了魔魁的全部意识！
数以百计的魔眼同时感到无法忍受的剧痛，刹那间布满鼓胀的血丝，然后一一爆裂！
剧痛一波接着一波，冲刷着魔魁的意识，痛得它触须乱舞，庞大身躯一阵颤抖，激出无数龙卷旋风！
它的痛苦嘶叫立刻响彻整片死原。
在至深的痛楚中，魔魁已然明白刚才爆裂的魔眼，全曾倒映在他那双冥瞳之中。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瞳，难道说，凡是能够被冥瞳映出的，就一定会被毁灭？
应该就是如此了。魔魁意识中浮现出明晰的答案，这是它身为魔神的直觉，这个答案也令它不寒而栗。
因为这是一双魔魁也无法理解的冥瞳！
魔魁再不迟疑，腹部巨口中又喷出一道只有丈许粗细，却是绿得发黑的丹气，如电般贯下，直射那小虫子所在的方位！
下方浓绿丹气忽然一阵翻涌，一道灰龙猛然自丹气碧雾中跃出，迎向魔魁的墨绿丹气。
灰龙咆哮如雷，前爪一探，竟然将魔魁的墨绿毒气划开，如分波划水般逆流而上，反向高高在上的魔魁冲上！
魔魁再次大吃一惊，墨绿丹气与灰龙一触，它即知这道灰龙实是那一万二千冥兵阴气所化，只是那座军营明明已被自己毒气化成灰烬，冥兵怎会又凝成了灰龙？
丹气一触之下，阴龙中蕴含的无数凶厉怨念，已令魔魁明白，这些冥卒并不是甘心情愿，而是被某种秘法给生生炼成阴龙。
但这怨念本身，即是阴龙威力源泉之一，冥卒湮灭时越是不甘，阴龙神通越大。
不过冥兵就是冥兵，这等如蝼蚁般的魔物，别说是一万二千，就是一百二十万，如何是魔魁的对手？
魔魁背上和身体前后各张开一张巨口，三张巨口同时深深吸气，身体登时胀大了近一倍！
腹中巨口深处，已亮起一点深邃的黑芒！它这一口本命丹气喷出，下方不论是谁，都要灰飞烟灭！
就算那小虫子躲到地下也是无用，这一击之威，将可轻易穿透万丈深岩！
它这一蓄力，那道墨绿丹气去势立时一缓，灰龙却借此时机猛然一声龙吟，竟自行爆开！
灰色雾浪逆流而上，瞬间已将魔魁的丹气冲散！这时机掌握的可谓妙到毫巅。
灰龙爆体而散时，自龙体中飞出一道淡淡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凌空冲向魔魁。
魔魁腹部最大的一只魔眼惊恐地张大，瞳孔中清晰地映出罗奇的身影！
只见他斜提齐龙剑，大步奔来，空中似有一道道无形阶梯，供他拾级而上。
罗奇速度似不甚快，每一步都让魔眼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实已快到了极处，空中留下的只是一个个浅蓝色残影。
齐龙剑在空中拖曳出两片水蓝光华，也未见它如何动作，就有千百根拦在路上的触须断裂，纷纷扬扬落下。
在魔眼瞳中，罗奇刚自灰龙中浮现，就已到了魔眼之前，于是魔眼便看到自己已完完整整地在他那双湛蓝双瞳中映出！
砰的一声，魔眼炸成一团水雾，连带着下面数丈的血肉一同爆开！
但见齐龙剑同时爆出夺目蓝芒，他已连人带矛，冲入魔眼留下的空洞之中，齐龙剑挥舞如风，在魔魁体内斩肌断血，一路向深处破去！
此时，魔魁才自万千魔眼汇聚过来的意识中检出这一道最重要的讯息。
魔魁一声怒吼，但并不如何惊慌。它乃是魔神之躯，躯体庞大之极，罗奇所钻出的孔洞与它魔躯相比，连个蚊子叮出的小口都不如。
魔魁意念动处，腹部被钻入的区域立时坚逾精钢，一层又一层甲壳在腹肉中生成，阻挡着罗奇向深处攻进。
齐龙剑挥舞如电，剑身冰焰升腾，每一下挥动就会剜下数丈方圆的一团血肉，而更多的肌体则被冰焰化成飞灰。转眼之间，魔魁腹部已多了一个宽十丈，深百丈的大洞。
罗奇正一路深进，杀得兴起时，忽听背后一声冷哼！
他掌中齐龙剑不停，再狠狠地剜下数块已硬化成甲壳的血肉，方才转过头来。
只见身后浮着一只尺余长短的虫子，赫然就是具体而微的魔魁！
魔魁身体上不再是万千魔眼，而是只在身体背部幻出一只魔眼，眼中尽是狰狞。
看着罗奇越挥越速的齐龙剑，魔魁阴森森地道：“挖得很开心吧？只是我魔躯足足百里方圆，就凭你手中这根细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深入腹地，探到我的本命魔丹？”
罗奇闻言，修罗反而挥得更是大开大阖，他盯上了这具体而微的魔魁，可是冥瞳中光影流转，完全映不出魔魁的影子。
魔魁又冷笑，笑得怨毒阴狠，道：“怎么，看不到我吗？这具身躯乃是我魔丹所化，早具万年功行，你那小小道行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吧？你再用力看啊，或许再多几十年道行，就可以看到我了！我辛苦修行万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之果。你才修炼几年？以为侥幸有了蓝冥冰焰，便可在这里为所欲为，随意夺我力量为你所用吗？！”
他回应一笑，道：“我并非着意与你为难，只是我必须离开这里，而且一刻也等不了。别说几十年，就是多一天，恐怕就会永远错过什么东西。如你一样，不能容自己领地被它物所占，而我，也不愿错过此事，哪怕灰飞湮灭也在所不惜！所以我来找你，杀了你，夺取你的力量对抗心魔，离开这里。”
魔魁猛然一声厉啸，叫道：“想杀我，有那么容易吗？看你打得如此吃力，就让本魔尊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魔魁骤然冲上，小小的身躯来势如电，完全不及闪避，而它身躯前端张开，化成一张足有尺许方圆的大口，这张遍布利齿的大口，几乎占了它身体的一半！
罗奇不及闪避，已被魔魁一口咬住！
魔魁奋力一甩，已自他身上生生撕下一片影雾，然后大口咀嚼，生生吞下！
一阵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措不及防之下，他全身抽搐，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魔魁一边吞着影雾，一边狞笑道：“生裂魂魄的滋味如何？这是本魔尊的绝技，可比云城十八层地狱里的那些孩童伎俩有味道多了！”
罗奇意念动处，蓝冥冰焰收放之间已溶消了魔魁大片血肉，并将精华吸入体内，修补好被魔魁撕去的身体。
他一边挖掘，一边盯着魔魁，笑着，尽管身上的剧痛令笑声变得断断续续，但他仍笑得越来越是欢畅！
这等事，还在身为鬼影时，他就已做得多了。
魔魁身体再度缩小，变成如蚕虫大小，同时自身体中浮出无数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化作一个魔魁。
无数的魔魁同时尖啸，道：“你补得倒快！可是本尊合计三千多魔丹，你补得过来吗？且看你能忍到何时！”
啸声未落，三千多个魔魁已同时冲上，挂满了罗奇全身，就连脸上也爬满了魔魁。
数千魔魁一齐啃食，沙沙声令人牙酸！
罗奇全身一颤，动作只僵硬刹那，忽然修罗向前击出，其势沉如山岳，一击透穿十丈坚甲！
蓝冥冰焰自他全身上下席卷而出，将所有碰触到的血肉都炙干，冰碎，再吸入体内。
他意犹未尽，甚至干脆合身扑出，一口狠狠地咬在魔魁的血肉上，撕下一大块来，嚼了几下，就连同口唇周围挂着的十余只小魔魁一同吞下肚去！
溟焰甚至是生吞下的血肉，都被投入齐龙剑中，瞬间炼化成新的影雾，修补着被啃得千疮百孔的身躯。
他纵声长笑，道：“这种斗法我喜欢！我吞你，你啃我，就看我们谁能耗得过谁！”
一时间，他的大笑在整个死地苍野上回荡，笑得放纵，笑得疯狂，笑得一往无前！
天瞳愕然回首，但见苍野尽头先是一道黑色龙卷冲天而起，然后挟雷霆万钧之势，风行电掣般向这方行来。
但觉脚下大地已开始隐隐颤动。穷尽目力可看到那高无止尽、粗达数里的恐怖旋风实是由无数个高速旋转的涡流汇聚而成，相伴而来的，是无形无质的威严，那是不容亵渎、不容质疑的威严，时时刻刻都是高高在上。
在这怒潮般扑来的威压前，天瞳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地面不住震动，勉强立定脚步。但也是摇摇晃晃，全然稳不住身形。
第一道威压如潮水般席卷而过，营外七千暗刃鬼众已溃不成军。天瞳都已经这样，鬼卒更是不堪，大部分暗刃鬼众已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奇怪的是，尚有一小半却仍屹立不倒。
见那些仍然屹立的暗刃鬼众眼中光芒变幻不定，由藏青逐渐转为暗蓝，天瞳心中已暗叫不好！
果然，那些双眼中光芒完全转成暗蓝色的暗刃鬼众猛然一声咆哮，手中兵刃已挥向刚刚还在并肩杀敌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