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
虾皮叼了一支烟在嘴里,淡淡轻吐了一口烟圈儿,脚底下一个双肩背,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
也是,上过大朝台,去过库布齐,全是摸爬滚打的地儿,能全须全尾就不错了。
用鞋尖儿挑了一下背包的开口,里面放着三万块钱,没拆封条。
“虾皮哥,回来了啊!”门外闪身进来一个人,敦实,最显眼的就是亮度最高的大秃头,来人弯着腰一溜儿小跑捱到虾皮旁边,“这一阵子不是春节吗,眼瞅着人稀拉的,好多店没开门,收了也就……我看看,三万多……”
“以后别收了……”还没等大秃头坐定说完,淡淡地一声,随着袅袅烟晕明灭。
“啊?哥,哥,别气……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不是不好好干,我最近的确家里有事,哥,真的,我明儿就挨家挨户,你放心,哥……”大秃头语无伦次起来,瞬间急的额头就冒了光,酒吧里一片昏暗,从被封死的窗户缝儿里偷过来的一米阳光带着飞舞的尘埃,打到了他锃亮的脑壳上。
“我没开玩笑,也没生气。”
显然大秃头是误解了,以为眼前这个狠哥又生气了。
“哥,有事儿你跟明说,你知道,我笨,脑子转不过来……”
“就刚那话,以后,别收了。”
“哎,成,那哥,这三万……”大秃头听出来这不带任何情绪的话语的分量,把一个报纸胡乱卷着的钱摊开在两人中间。
“你家里有事,你拿着吧,给你手底下那俩人分点儿,你忙完家里事儿,就好好帮我打理这个酒吧,其他事儿就别干了,我出个远门。”
“这不是刚远门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啊?哥。”大秃头脑门子的汗并不因为两人渐渐顺利地沟通而减少,反而,对于狠哥的转性儿,大秃头无比惊慌。
“不知道,”看了一眼大秃头,似笑非笑,“赚的钱,都收好了,给你一个地址,你以后每个月,帮我往这个地址寄两千块钱,现金!别写我名字,也别打听那边儿情况。”
“知道,哥,你吩咐的事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对哥绝对没二心。”大秃头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就好像是在断头台上过生日一样,想表现出自己到达了人生终极幸福。
眼前这个人,打十五岁开始就混在“江湖”了,他瘦,从小就瘦。
开始就是打架,没技术,没层次,赤手空拳肉搏。
每次打架都狠,每次都被打的蜷缩在地上送小诊所。
打得疼,弓着身子,就像是一只虾。
但是打不死,跟小强一样,所以就叫“虾皮”,很皮。
真的很皮呀,有几个大哥觉得他够狠,每次打架都叫他,这也算个战斗英雄。
打多了,也就有技巧和技术了,日积月累,总能混出头来。
后来也就安定了,跟过大哥混过夜总会,经营过地下赌场,后来慢慢都被清查了,也就走了正路,安定下来开了自己的店。
去年回了一次家,他一个人回去的。
几个小弟想跟着给他镇场子,他没让。
这次回家是为了参加妹妹的婚礼。
虾皮回去见了妹妹,问她,“这辈子,是不是只喜欢过我。”
妹妹说,“是。”
虾皮说,“那我就让那个男的消失。”xdw8
那个男的,说的是新郎。
妹妹说,“这世上,哪有喜欢什么就得到什么的?我喜欢城里的大房子,我喜欢天上的大飞机,我喜欢外头的大商场,你能让他们都消失?”
妹妹说这话时,眼睛瞟着虾皮,把虾皮说得脸上隐隐胀得疼。
虾皮去找养爹妈,养爹王金树,养妈张彩凤,他们还是那一贯说辞,“你虽然骨子里的血跟幺妹儿不是一样的,但是你打生下来就在这个家里长大,就是哥哥,哪有哥哥跟妹妹结婚的?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虾皮把五万的份子钱写在新郎家的账上,字不好看,却大,一下子轰动了新郎家全村,所有人都说新娘那哥哥,阔绰,有头有脸。
虾皮没吃席,就走了。
自打满了能领结婚证的年纪,虾皮就为了这事儿跟养爹妈说,养爹妈不同意,他就想带幺妹儿走,结果幺妹儿也不肯,怕人家戳脊梁骨,脸面上过不去,都是小家小户的,迟早还是要回来,不能一辈子直不起腰。
虾皮想,这能有什么,城里那些姑娘,为了几千块钱,什么男人都能睡。
但是在这里,此路不通。
虾皮问养爹,自己亲爹妈呢?自己去找亲爹妈,不就能娶幺妹儿了吗?
王金树沉着脸啥也不说。
虾皮急了,说那就在村里开个会,把人全招呼出来,他来宣布,跟这个家断了关系,然后带着幺妹儿走。
听完这混账话。
王金树急了。
“天底下闺女有的是,你怎么就缠着幺妹儿,听人说你在外面也不干正经营生,我不是你亲爹,管不了你,你带幺妹儿走,是想着她跟你等你坐牢了守寡还是枪毙了收尸?”
这话一说,虾皮不言语了。
给爹妈扔下了五万块钱。
头也不回走了。
王金树说完,心里堵,难受地坐下,张彩凤出来一脸眼泪,老娘们儿也经不住事儿,风吹草动就只知道哭,哭得人心里更烦。
虾皮,是他是陇西出车的时候,带回来的孩子。
这是报恩的孽债。
那次出车为了赶时间,走的夜路,结果,翻一座山在半山腰突然见了一男一女两口子,女的,还挺着大肚子。
两人路上拦车,王金树怕是伪装成夫妻的劫车坏人,不打算停,结果,那女人表情非常痛苦,肚子也超级大,眼瞅着就快生的样子。
王金树心软,最重要的是,家里新媳妇儿张彩凤也怀上了,还有个把月就生了,同病相怜的,还是停了车。
等他们慢慢走上来,王金树发现这真是孕妇。
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跑路的,最不愿意帮的就是孕妇,尤其临产的,不吉利。
所以上来就问他们一句,“能忍到山那边儿镇子上吗?”
“能!”男的说道。
王金树点点头。
女的哼哼唧唧的,临产难受万分的样子,王金树没生过孩子,但是也见过女人临产,听说是痛不欲生。
女的显然也是忍不住,哭着断断续续埋怨,“让我死了算了,生完一个就行了,你非要留着这个,现在好了,看以后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这女人闹气脾气撒起娇,什么狠话儿都说得出来。
王金树开着车,心下道,这生个孩子怎么好像还天翻地覆似的?
没言语,夜里开车本就累,正好支棱着耳朵听着他们俩在后面絮叨。
“唉,我哪知道啊,你说,他们阳家,怎么不死绝了算了,没他们,还能有这事儿?这都什么时代了,要不是阳蠡舟和林杏子还算办了点儿好事儿,我真是一把火烧绝了他们家……”
“你别再说了!”
女的似乎是竭尽全力愤怒地阻止了男的,随后大喘着气。
“行,行,不说了,再忍忍,估摸没多久了,”男的劝道。
于是后面赶路也就消停,没人再言语。
谁知道,安安静静开车,突然女的啊嗷几嗓子,大声喊着,“不行了,出来了出来了……”
就听再一声喊叫,孩子的哭声就出来了。
王金树立刻踩了急刹车,但是刹住车的瞬间,觉得左轮子突然下沉了一下。
王金树没顾得上埋怨他们在自己跑货的车上生孩子不吉利,就下车看看是不是车胎有问题。
不下车不知道,下车一看,心凉了半截,后怕后怕的。
前面是个塌方,整个儿靠山的路面全塌下去了,下面就是几百米的山谷,要是没刹车,别说不吉利了,那只能是不要命了。
汗涔涔的,一身凉,赶紧上了车,心下想,可算是这时候生了,要不然哪来得及刹车啊。
王金树赶紧倒车,幸好左轮子架在一块石头上,打个轮儿就出来了,多开一米出去,就没了支点,肯定连人带车直接翻下去了。
掉了头,王金树往前开了五十米。
下车,路边寻摸了个大石头,推到路中间,这石头显眼,防着后面儿车看不见塌方再翻了车掉下去。
男的手忙脚乱,女的嗷嗷叫唤,脐带都没有东西能剪断,孩子就用他们随身带在包里的小被子包着,等意识到方向变了的时候,已经又往回开了好几公里。
“师傅,怎么不往前开了?”男的安慰女的之余慌乱问了一句。
“路不通了。”
王金树心想,送货显然是赶不上了,就干脆先把他们两口子去医院吧。
天也蒙蒙亮了,车速快,没多久就到了镇子上的人民医院,女的和孩子稀里哗啦狼狈地送进去治疗,男的出来,凝了褐色血迹的手掏出来几十块钱,“师傅,当路费吧。”
“不用。”王金树大手一挥,转身就要走。
男的愣了一下,紧走几步,又拍了王金树肩膀。
“师傅,还有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