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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潘老毛心里虽然打了个突突, 却没有就此退缩。他继续梗着脖子道:“你们一年五两又如何?我那玉佩价值五六十两银子, 值你们十年的军饷呢!必定是你们见财起意拿走了, 赶紧还我!”

听到潘老毛丢的是这么值钱的东西, 那几名士兵也吃了一惊。他们更加坚定:“既然是这么值钱的东西, 那我们赶紧去报官,省得东西丢久了查不清楚。”

潘老毛却道:“你们少在那里哄骗我。报了官,官府必定包庇你们。说什么偷盗是死罪,根本是拿来唬人的!你们肆无忌惮地拿人钱财,只要说一句你们军纪严明,被你们偷了东西的还只能吃哑巴亏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么说就有些胡搅蛮缠了。士兵仍耐着性子向他解释:“你放心, 绝没有包庇之事。凡牵扯到我们当兵的案子, 案件全是公开审理, 审完以后案件详情还会贴在官府外公示。是非经过清清楚楚。若有不公, 全城百姓都是见证。而且若真是我们的不是, 你向官府检举,你还能得到赏银呢!”

潘老毛见他们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心里更是发虚,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他的玉佩又确实不见了,若他这时候认怂, 不光玉佩找不到,还丢人现眼。

他只能一口咬定:“就是你们偷的,赶紧还我!”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围观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顿时七嘴八舌地插起话来。

“这当兵的说的没错,案件真是公开审的,我还围观过一回。我相信官府会秉公办案的。”

“是啊。你们在这里纠缠有什么意义。人家说了没拿,你非说人家拿了,不报官你还能逼着别人变出一块玉给你么?”

“你坚持不肯见官,该不会是心虚想讹人家吧?”

说话的人里极少有帮着潘老毛的,反倒多都是帮着当兵的。这要放在其他地方,那可真是稀罕的不能再稀罕的事。可见这段时日阆州士卒的所作所为人们全都有目共睹。

潘老毛被人说得脸上挂不住,只能胀红着脸道:“走,那就去报官啊!既然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倒要看看当官的怎么说!他们若敢包庇你们,等着被全城人的唾沫淹死吧!”

于是一行人簇拥着潘老毛和几名士兵进了官府。眼下办案堂恰巧空着,官员一听有人来报案,当场就开堂审理了。

潘老毛的家人也跟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站在堂外旁观。

潘老毛和几个涉事的士兵站在堂上,审案的官员问道:“报官者何人?所为何事?”

潘老毛连忙道:“我我我,我报官,我是城西的潘玉匠。我要告这几个丘……这几个当兵的,他们不怀好心,故意接近我儿子。今日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借口替我家里修门跑到我家来,偷走了我正替人雕刻的羊脂玉佩。那可是上品羊脂宝玉啊!”

几个士兵一听这话,鼻子都气歪了:“你儿子自己来问我们阆州的事情,怎么成了我们不怀好意?有这么血口喷人的么!”

潘老毛怒目而视:“我儿子懂什么?要不是你们不怀好意,他能被你们骗吗?”

站在堂外的潘家儿女都快无敌自从了。

审案官员道:“潘玉匠,你儿子来了么?”

潘大春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我是,我叫潘大春。”

官员问道:“潘大春,你爹的和士兵的谁说的是真的?”

潘大春年纪轻,脸皮薄,自是不会说谎的:“是我请几位兵大哥到我家里来修门的,他们没有骗过我。”

潘老毛勃然大怒,举起手就要打儿子巴掌:“你这浑小子,你吃里扒外,你……”

话音未落,只听咕咚一声,一块圆润的玉佩从他袖子中滚落下来。那玉佩一路打滚,直滚到大堂中央才停下。这下无论堂里站的还是堂外站的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潘老毛瞬间惊呆了:这不就是他找不到的羊脂宝玉么??

玉佩的出现把他忘了的记忆也带回来了:原来昨日他雕刻到一半,忽然有人上门来找他说事。他来不及把玉收进匣子里,又以为马上能回来接着刻,便顺手塞进袖袋里。哪知道说完事情又碰上别的事,等一顿忙完天都快黑了。他也就忘记了刻玉的事,直接上床睡觉了。结果这玉一直塞在袖袋里就没再拿出来过。

堂上静默片刻,审案的官员问道:“你说的玉,难不成就这一块?”

潘老毛脸上一热,嫌丢人丢得厉害,忙不迭否认:“不是。”

然而潘大春几乎跟他同时开口:“是,就是这块!”

官员瞅瞅这俩父子,问道:“到底是不是?”

“不是!”

“是!”

父子俩又是同时回答。

潘大春顿时在心里把吃里扒外的儿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官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扫,道:“这事很好查证。潘玉匠,你替人雕玉,最近谁托你雕刻羊脂白玉,问问就清楚了。”

话说到这份上,潘老毛心知赖是赖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小声哼哼道:“是、是吧……好像是这块……”

堂外围观的众人顿时嘘声一片。

“什么呀,人家当兵的好心帮他修门,他诬赖人家偷他的玉,还说人家不怀好意接近他儿子。这当兵的也是脾气太好,换了我,我早动手揍他了!”

“就是,有这么诬赖人的么?以为人家当兵的好欺负么?”

“他莫不是知道朱御史宽厚,阆州官兵爱民,所以故意想了这一出讹人吧?”

“玉都掉出来了,他还想否认,摆明了就是讹人啊。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潘老毛被人说得脸皮滚烫,捡起玉佩梗着脖子就想走,却被官吏拦下来了。

“别走,既然官府开了堂,这案子就得记录留档,免得案子审理有什么不公之处,往后还能复查。”

潘老毛急道:“玉找到了,我不告了,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

官吏道:“既然案子结了,那你且听一听案件总结。确认无误,画个押就可以走了。”

潘老毛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下去。

官吏道:“六月十五日,潘玉匠告士兵王、刘、张三人心怀不轨,接近其家人,并趁其不在家时潜入其家中偷窃玉佩。经官府查实,王、刘、张三人乃受潘玉匠之子委托入潘家帮忙修缮房门。偷窃玉佩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潘玉匠已寻到其玉佩,此案告结——有什么问题吗?”

潘老毛已无可狡辩,赶紧接过笔画了个圈,拨开人群跑出去了。

……

隔了两日,潘老毛总算将玉佩刻好,出门给李家送去。

他才一上街,街上立刻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人就是潘玉匠吧?”

“对对对,就是他。”

“啧啧,人家好心帮他修门,他却诬赖人家,哪有这样的人?”

潘老毛大惊,也不知事情怎么传得这么快,低下头一路往李家跑,路上不断有许多对他指指点点的人。

等进了李家,潘老毛找到李公,正要把玉送过去,却不想李公开口不问玉,先问起是非:“潘老毛,你前两天诬告人家士兵了?”

潘老毛大惊失色:“李公,你怎么也知道这事?”就算那日堂外有人围观,可围观的顶多也就几十个。他潘老毛何德何能,事情这么快就传遍全城?

李公冷冷道:“人家朱御史练兵有道,做事也光明磊落。所有涉及到当兵的案子,审完了就全在官府外张榜公示,人人都能看到。”

潘老毛目瞪口呆。这话前日被他诬告的士兵似乎跟他说过,他却没往心里去。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这不是人人都看到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侥幸。张榜公示又如何?大多百姓字都不认得,应该也没多少人看得懂……还好还好……

李公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又是一声冷笑:“你不会以为别人不认得字就不知道榜上写什么吧?张榜的官吏每个时辰会将所有公示通读一遍,耳朵不聋的都听见了!”

潘老毛再次变色:“什么?!我、我不就告错一次状,他凭什么要弄得人人都知道?”

李公好笑道:“你以为人家针对你?这是朱御史有心,让老百姓都看见他的新法是认真贯彻执行的,绝不是什么唬人的把戏。你这个人,自己做错事情还总怪别人!”

潘老毛顿时面上讪讪。难怪他一路过来,人人对他指指点点。这下他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李公倒是幸灾乐祸:“你这人一向不讲道理,跟别人胡搅蛮缠占惯了便宜。我早就不想找你做事,也就是看在你手艺凑合又要养活孩子的份上给你赚钱的机会。如今你吃了这个亏,记到心里去才好。”

潘老毛想起众人笑话他的眼神,已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他急急忙忙送上玉佩,捂着脸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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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徐瑜把新整理完的卷宗送到朱瑙那里。

“朱御史,这三日又有两桩民告兵的案子。”

“哦?我看看。”朱瑙接过卷宗。

徐瑜笑道:“不过都是诬告和误告。朱御史和虞指挥使带兵有方,这么规矩的兵我也是第一次见。”

朱瑙听了却不见高兴,语气倒有几分无奈:“唉,看来大家对当兵的还是成见很深啊。”

徐瑜微微一怔。百姓对当兵的成见深,这是必然的事。眼下虽然已开放募兵,但到底只是初开。在此之前,兵员的成分只有两种:一是军户,二是罪犯充军。

所谓军户,便是军籍。所有参军者都要入籍,而一旦成了军籍,永世无法更改,从此生下的儿孙也仍然要当兵。这军户的制度乃是从前天下太平的时候定下的,朝廷不愿反复征兵折腾,就划出一拨军户和几片军田来,初衷是为了便于管理和节省军费。

可任何事情一旦成了天生的,就必定会被分出高低贵贱来。由于不打仗,军田渐渐被地方豪强吞并,军户的地位日益降低。逐渐的,当兵的开始低人一等。而这些低人一等的人不会做出高人一等的事,兵民的矛盾随之日益深重了。

看完案情,朱瑙就把卷宗推到一旁。徐瑜也换了个话题,问道:“御史,我们商定的几项变革要什么时候开始实施?”

朱瑙道:“不急。等我先募些兵来再说。”

徐瑜一愣:“你也要募兵?”

朱瑙懒洋洋道:“不募不行啊。”

徐瑜立刻就明白了。凡变革总要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自然要反抗。朱瑙如今手里一两千人,到底是不够用的。募兵不见得为了打仗,却可以用来傍身与威慑。

徐瑜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募呢?”按说要募兵便该抓紧准备起来了,可他到现在也没见朱瑙有什么动作。

朱瑙仍道:“不急,再等一阵。”

徐瑜稀里糊涂:“等什么?”

朱瑙用胳膊肘顶了顶刚看完的卷宗:“等没有这些案子再说吧。”

徐瑜不解:“嗯?”关这些案子什么事?

然而只过一刻,他便立刻醍醐灌顶了。

——当日袁基录招兵困难,除却军饷军粮不够高的问题,最大的原因在于百姓歧视兵卒,也就视当兵如赴死,不到万不得已这些老百姓是绝不会参军的。于是不管袁基录怎么曾加军饷,最后仍然只能靠强制征兵的手段把人抓来。

而朱瑙选择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条路……

想明白这一点,徐瑜立刻抬头看了眼朱瑙。

朱瑙此刻又拿了一本账簿在翻,目光轻飘飘的,神色也云淡风轻,似是什么事也没放在心上。

徐瑜心里却痒痒起来。他猜人心思一向猜的很准,可朱瑙的心思他至今未猜准过几回。要是什么时候他能学得读心之术,实在很想听听朱瑙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应当是十分吓人的,又应当是十分有趣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仗是能不打就不打滴,但是兵还是要滴

作者钟晓生其他书: 心动 重生之鸡毛蒜皮 十二事务所 重生第一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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