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薄好大的官威!”杨章眯着眼看了刘越一眼,冷冷地说道:“甲胄乃军国重器,虽说也归县中武库管辖,但如今天下太平无事,若动用前不报知晋阳冶令,少不了要担一个擅动甲兵的罪名。主薄前程远大,自然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和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吧?!”
“刘某的前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多考虑一下该如何把你自己的差事做好吧。”刘越淡然说道:“我以西河中尉司马的名义,命你即刻清点介休武库中的轻甲数量,有残损不能用的,具册登记,以便日后发往晋阳冶加以修缮;可堪使用的,务必在今日日落前送至冷泉关守卒的手里!”
“此乱命也,杨某不能不屑为之!”杨章轻蔑地扫了刘越一眼,转头朝站在一旁颇有点局促不安的县尉韩奎老气横秋地说道:“刘主簿年少轻狂不谙世事也就罢了,你一个做了两三年一县官长的持重之人,为何也跟着他一起来此胡闹!”
韩奎苦笑着看了看眼前这个比刘越大不了几岁,比自己要小上不少的武库吏倨傲的神色,心口被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懑堵得有点发慌,他讪讪地将脸凑到刘越的耳边,压低声音劝说道:“取武库轻甲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杨章说得没错,我们虽有管辖武库的权力,但也的确没有行文向晋阳冶令书面报备。万一哪天并州那边的人追究起来,终究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说到这,韩奎略迟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刘越无动于衷的表情,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轻声道:“这杨章虽性子孤傲,却是东嬴公属意了许久的人物,虽说他眼下被贬在了介休做武库吏,但只要他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官复刺史府参军,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以他的地位和权势,想要对付你我实在是易如反掌。”
“你既然不遵我号令,那就是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了。”刘越对韩奎的担忧和唠叨置若罔闻,将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武库吏杨章,沉声说道:“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介休武库吏了,将你的随身公物交还到库中去,即刻离开此地,不得迁延逗留!温令那里,我自会去和他说明。”
听了刘越这话,韩奎和杨章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朝他看了过去,韩县尉一张沧桑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之色,杨章也扭曲着张泯然众人的脸,一双撑得圆圆的小眼里跳动着两团愤怒的亮光。杨章就这样盯着刘越看了好一阵,忽然抽动了一下脸颊,生涩地问道:“你姓刘?哪个刘?”
刘越明白他问的这话的意思,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蜀汉刘。曾祖蜀汉昭烈帝,祖父前安乐思公,家尊讳虔,曾为奉车都尉,现任西河治书郎。”
杨章面色陡然一变,脸上的冷淡和桀骜荡然无存,他略略往后退了半步,拱手朝刘越轻施了一礼,讶然说道:“你,你竟是蜀汉昭烈帝后代?!失敬,失敬!”
刘越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这个杨章虽说是嚣张拨扈了一点,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丢掉一个世族子弟应有的修养和规矩,自己和他言语间颇有龃龉,但当他提及自己的家世时,却只提及了昭烈帝刘备的名号而没有拿安乐思公刘禅的旧事来影射羞辱自己,这让刘越对他的印象顿时好了不少。刘司马脸上堆着笑,朝他拱手回了一礼:“惭愧,惭愧。亡国余人,破落门第,不敢承郎君眷顾。”
“刘司马过谦了,”杨章笑道:“昭烈帝后代英杰辈出,昔日在洛阳时,不才曾听说西蜀刘家出了三个了不得的少年英雄,被时人誉为洛都的刘门三杰。其中一人善使祖传的雌雄双股剑;一人精研张桓侯的丈八点钢矛,另一人则独得东夷校尉文鸯文先生的青睐,亲传其成名绝技金龙探爪枪。不知刘司马可认得他们三个?”
“让方家见笑了,”刘越呵呵一笑,回答道:“雌雄剑、点钢矛乃先人所传,族中男子人人皆需修习,其中精于剑道者乃袭爵安乐公的六伯之子,专于矛法的是家中四伯东乐乡候之子。不才囿于资质,剑法矛法皆无所得,于是拜倒在文先生座下左右侍奉而已。”
杨章闻言脸色一变,他躬身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朝刘越长揖道:“杨章眼拙,竟不知师兄在上,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师兄多多见谅!”
“师兄?”刘越愕然看向杨章,却见他正躬身低头拘谨地站在自己身前,不由得惊疑地问道:“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论长幼,你应当大我几岁,若是说师承的话,文先生除了我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入室弟子,却不知这师兄之称从何而来?”
“确是在下高攀了,是我并非文先生的入室弟子,只不过寄居洛阳时,曾有幸得先生点播过一两句而已。”杨章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应了一句,随即疑惑地问道:“方才听司马说,令尊现为西河治书郎?据我所知,刘家虽稍有挫折,但自武帝以来就倍享恩荣,安乐公子孙辈或授之以奉车都尉,或爵之以乡候之名,司马为何竟会举家流落到并州西河,为诸侯做起案牍文书之事了呢?”
“此事一言难尽啊,”刘越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文先生事涉杨骏一案,因受歹人构陷,祸及三族。家父担心我受此牵连,于是舍下东阳乡候之爵,带我远来并州投奔西河王。”
事涉杨骏一案,杨章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地变幻不停,观其神色,似乎正在勉力压制着心底翻腾奔涌的某种情绪。过了好一阵,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轻轻抽了抽嘴角道:“塞翁司马焉知非福,洛都虽好,终是是非之地。师兄如此年纪就位列八品,受职司马,也可谓是少年得志了。以师兄之才,日后若多经政事,勤加磨砺,功业成就必不会在洛中诸兄弟之下。”
“不过,请恕杨某直言,甲胄乃国之重器,非遇紧要之事不可轻用。”杨章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今日师兄意图强取武库轻甲,此事实为不智。”
“紧要之事?什么才算紧要之事?”刘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有对阵之戎,也有守备之戎。胡贼之围方解,县中之民一日数惊。如今暑热即去,秋收将来,胡贼日夜窥于丛林之中,马蹄不需半日便可踏破城垣,屠戮百姓。我募新卒而塞冷泉,望他们以血肉之躯遏胡贼之锋芒,如果这不算紧要之事,那还有什么是紧要之事?”
“原来如此!”杨章听罢沉吟了片刻,慨然说道:“刘司马爱民如子,视兵卒如手足兄弟,如此胸怀见识,杨某佩服之至。武库中的轻甲你只管取用便是,若晋阳冶那边怪罪起来,杨某不才,愿为师兄排忧解难。”
“这可如何使得?!”刘越笑道:“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若晋阳冶令真要追究起来,刘某与他打着一场官司便是了,岂敢劳烦足下为此忧心。”
“无妨的,”杨章叹息了一声道:“如今并州自东嬴公以下,贪虐之风日渐彰显,此事一旦进了官署议论,只怕再难分说清楚了。杨某虽素无才德,但昔日在并州做刺史府参军时也认得几个朋友,料理起来倒也费不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