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冰莲王座上,卫襄仍旧笑眯眯地看着脸色铁青的蓝冰: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你明知故问!”
蓝冰咬牙切齿地回道,低头瞧着自己双手上包裹着的布条,越发觉得自己不值:
“早知道我绝不会救你,让你死了算了!”
“看你说的,我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吗?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个人吧,怎么都会长命百岁的。”
卫襄的坐姿可不像大巫娘娘那么文雅,翘着二郎腿,说话间回头看了看还在哭的莳溪。
那位大巫娘娘已经被解冻了,可这姑娘的哭声就没停下来过,也不知道是后悔救了卫襄,还是心疼她尊崇的大巫娘娘受到这样的对待。
卫襄几番相劝,却也劝不好,只得由着她哭。
此时虽然不知道白天黑夜,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卫襄觉得这姑娘也太能哭了,这么哭下去可怎么行?
卫襄想了想,跳下冰莲王座,伸手在莳溪哭得红彤彤的脸上摸了摸。
“你,你做什么!”
莳溪吓了一跳,往后躲开。
卫襄笑嘻嘻地掰住了她的脸,左看右看:
“找珍珠啊,不都说你们鲛人哭泣的时候,眼泪会化成珍珠吗?我怎么没看见珍珠呢?”
“你,你……哪有什么珍珠啊!谁编出来的谣言!”
莳溪被这样幼稚的话给逗得有点儿想笑,但大巫娘娘尚在昏迷,她怎么笑得出来呢?
好在,她笑不出来,也不再哭了。
卫襄这才松开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来来来,坐下歇一歇。”
她将莳溪按在冰莲王座透明的莲座上。
莳溪吓得跳了起来,将卫襄也扯出去老远:
“不不不,这是大巫娘娘的王座,我们不能坐的!”
“怎么不能坐了,我刚刚不还坐得好好的吗?”
卫襄嘴上嘀咕着,但她并没有甩开莳溪的手。
虽然将她从那沉水狱中捞出来的人是蓝冰,但从根本上来说,是这个善良的姑娘冒死救了她。
所以,自己要怎么跟她解释,她尊崇信奉的大巫娘娘真的已经是废鱼一条了?
好在,不用她为难,大巫娘娘自己醒了。
“你,你到底是哪一域的海之领主?你是什么人?”
白发黑袍的女子一眼看见卫襄,惊恐地低呼着,拼命摆动鱼尾,挣扎着向远处逃去。
莳溪目瞪口呆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巫娘娘仪态全失,狼狈不堪。
“大巫娘娘!”
她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放开了卫襄的手,扑过去跪在黑袍的女子面前叩头:
“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都是你这个叛徒,坏了我的好事,坏了冰莲海的好事!”
也不知道是真的被气昏了头,还是因为眼前只剩下这一个人可以供她重拾尊严,大巫娘娘反手给了莳溪一个耳光,又将她打得跌倒在地。
下一刻,大巫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当头而下,直接将还能勉强游动的她牢牢压制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你应该感谢她救了你的命,救了冰莲海的生灵!”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黑袍女子挣扎着抬起头,能看到少女瞬间肃穆的容颜。
“如果今日我死在了你们冰莲海,你猜猜看,你们冰莲海还会不会存在?”
“哈哈,如果你死了,那你掌管的那一域,就会是我的,我才是东海最强大的海之领主!”
“可惜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海之领主了,恭喜你,卸下大巫娘娘的重担,重新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鲛人。”
卫襄笑嘻嘻地说道。
然后她往前走了一步,蹲下来看着黑袍女子:
“看在我救命恩人的份儿上,你现在可以好好地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你是愿意死在这里,还是愿意被我放逐南海?”
“你知道南海?!”黑袍女子又是一声尖叫。
“当然知道啊。”卫襄有些小得意,“不是说鲛人只有南海才有嘛,我还因为这个被我师父骂过,所以,我才问问你,还要不要你的性命,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
高高在上的时光太久,说起遥远的族人,白发黑袍的鲛人女子才终于垂下头去,闭上了眼睛。
不远的地方,透明如琉璃一般的冰莲王座上光华流转,慢慢照射在曾经的主人身上,属于大巫娘娘的时光慢慢回头。
遥远的时光里,她只是在南海出生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鲛人女孩子。
她长到十六岁,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样,只要每天可以在广阔的大海里畅游,每天和喜欢的人嬉戏玩闹,直至终老,就可以了。
但是慢慢地,她发现,她的族人一直都在慢慢变老,只有她,停驻在了十六岁的容颜。
两百年过去了,不老不死,一如当年的鲜活。
直到有一天,族中比她更年长的长老说她是大巫转世,说她必须前往东海的冰莲海成为继任的海之领主。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只听说海之领主掌管着一方海域的生死,而身为大巫,更是掌管着族人的生息繁衍。
那样高高在上的地位,那样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尊崇,一个普通的鲛人女子,如何能够不动心?
只是想到喜欢多年的人,她有些犹豫毕竟鲛人一族的大巫娘娘,是要将全部生命奉献给自己掌管的海域,不可能再与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犹豫过,挣扎过,但是,结果正如世间每一个最平凡不过的故事。
平凡的鲛人女子前往东海,坐上王位,从此再也不能回头。
回忆起往昔的大巫伏在地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再流过的眼泪慢慢溢出眼眶:
“……我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地位和尊崇,放弃了我的家人,放弃了我的爱人,一个人住进了这海底的宫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上了这冰冷的王座……我爱的那个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掌管族人命运又如何,坐拥一方海域又如何,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鲛人女子如泣如诉的声音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如同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
蓝冰的神情渐渐迷惘,不堪的过往逐渐浮现心头。
而莳溪更是泪落成雨。
她还不如大巫娘娘呢,她没有地位,没有尊崇,只因为被选中来侍奉大巫娘娘,就被迫离开了家人,离开了同伴,再也回不去遥远的南海。
她才是什么都没有的那个人啊。
一片悲伤中,只有蓝衣的少女饶有兴趣地踢了踢脚尖,很是惊喜:
“原来不是谣言啊,鲛人的眼泪真的会化作珍珠,只不过得鲛人大巫的眼泪才行嗯嗯,东海真的有鲛人,鲛人的眼泪也的确是可以化作珍珠的,我回去告诉师父,师父一定不会再说我不学无术的!”
少女清脆的声音如同一道利刃,陡然间就划破了蓝冰和莳溪心中悲伤所带来的雾嶂。
两人眼前一晃,忽然间能看清,那原本伏在地上哭泣的鲛人女子已经腾空而起,巨大的鱼尾急速摆动,如同一条巨大的黑鱼一般向着远处飞快地逃走,地上眼泪化作的珍珠被带得在海水中盘旋飞舞。
“大巫娘娘!”
莳溪不知所措地唤道,匆忙追去。
蓝冰看了一眼卫襄:
“要不要追?”
卫襄伸手拈了一颗飘过来的珍珠,眉目间有些惋惜和怅惘:
“追什么,反正也跑不掉他来了。”
“谁?还有谁能闯到这个禁地里来?”莳溪愣愣地回头问。
蓝冰的脸色,却瞬间铁青。
珊瑚铺就的海底,从前是漫步的花园,此刻却成了遍地的荆棘。
闲庭漫步之时,她曾嫌弃这冰莲海的珊瑚长得不够好,但此时仓皇逃命,她只恨这珊瑚太过挡路。
可是,挡路的不仅仅是珊瑚。
还有成群而来的海兽和游鱼,面目狰狞的海兽,和亮着尖利牙齿的游鱼。
“走开,走开!你们居然敢闯到这里来!”
大巫尖叫着挥舞手臂。
但那些海兽和游鱼却俨然没了从前对她的畏惧,如同嗜血的恶魔一般扑了过来。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珊瑚丛,银白色的身影在海兽和游鱼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她给过你机会的,但你不珍惜。”
容颜俊美的男子从鲛人大巫零碎的残体旁边慢慢走过,徒留身后一片混乱。
珊瑚宫殿门口,卫襄站在明亮璀璨的鲛珠旁边,朝着远处走来的男子挥挥手:
“嗨,我在这儿。”
男子如墨的双眸只是朝她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慢慢地走着。
这家伙,不是该飞奔过来的吗?
闪念间,这个荒谬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卫襄一怔,赶紧将心底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不不不,他凭什么要飞奔过来啊?
但是当尉迟嘉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卫襄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没了。
她没觉得自己受什么罪,充其量就是做了一个不怎么美妙的噩梦而已,一觉醒来,还能大杀四方呢。
可这家伙,是被人给打了吗?
原本俊美的脸上居然有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好几天没梳,一双眸子里全是通红的血丝,正在执拗地盯着她。
而他身上,原本银白色如同剑芒一般明亮的衣衫,也破碎不堪。
这……原来长得再好看的人,不打扮,也依然像个要饭的啊。
卫襄难以准确描述自己心里的感受,嘴唇动了动,才勉强出声:
“尉迟嘉,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说话的同时,卫襄下意识地将手腕挺了挺,做好了拒绝以及挣扎的准备
一般这种情况之下,这人扑过来耍流氓的几率比较大。
但这一次很反常。
尉迟嘉没有扑过来抱着她咬牙切齿地警告,也没有哭,而是慢慢地朝着她伸出手:
“卫襄,把你带在身上的匕首给我。”
“匕首……啥?”卫襄有点儿懵,“你要干什么?”
“给我。”
尉迟嘉神情不变,双目执拗地看着卫襄。
卫襄权衡了一下,眼前这人很反常,她还是不要违逆他的好,不然,打不过啊。
她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把自己被抓走的时候还带在身上的匕首,交到了尉迟嘉手里。
然后,她再次听到了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卫襄。”
“嗯?”她奇怪地看过去。
憔悴不堪的男子手起刀落,生生地从他自己的手臂上割下了一块肉,朝着她递了过来:
“吃下去。”
……妈的这人有病吧?!
卫襄看着那块白生生的皮肉,直接捂嘴弯腰,干呕起来。
但眼前犯了病的人却不依不饶。
他走到她面前,然后扔了手里的匕首,生生地将她的下颌掰开:
“吃下去。”
声音毫无起伏似乎不带任何感情,但是往卫襄嘴里塞进去的那块干涩的皮肉很显然带着暴怒的意味。
“滚!滚!”
卫襄含糊不清地骂着,但是她的反抗注定徒劳无功。
那块皮肉生生从她的喉咙里穿过,滑进了她的肚子里,她的下颌才被尉迟嘉放开。
卫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掐着自己的喉咙伏在珊瑚的灯柱上拼命地呕吐,吐得眼泪鼻涕滂沱而下。
但那块进了她肚子里的皮肉,像是扎了根一般,怎么也吐不出来。
“尉迟嘉,尉迟嘉!”
卫襄坐在了地上,指着尉迟嘉,绝望地痛哭流涕
恶心,太恶心了!
她居然被迫吃了人肉!
而那个让她恶心得想死的人却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一般,放心地倒在了卫襄面前。
“襄襄……我再也不会找不到你了……”
他在卫襄惊恐恶心的眼神里,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卫襄愣住了。
一旁的蓝冰和莳溪也早就惊呆了
太变态了,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变态的人!
不过……
莳溪缓缓地转头,看着蓝冰:
“为什么这个人,一点儿血都没流啊?”
蓝冰这才注意到,尉迟嘉手臂上生生被削去一块皮肉的伤口上,只露出惨白中带着微红的筋肉,却一滴血都没有。
这人,难道是个干尸吗?
蓝冰惊恐地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