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说说, 看见广宇就跑,开云乖巧地环顾一圈, 试图寻找出口。
除了侧面的窗户,没有其余的退路。
可是就算从那里走,估计也跑不过广宇。毕竟这里是他的老巢。
缘, 妙不可言。
开云是万万没想到能一球上垒, 连过程都省了。
广宇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进去看看, 你们做自己的事吧。”
人, 不得不底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国王也是如此。
开云大步一跳,迅速蹦回床上,并且用手抓住床沿。然后正面向下, 直挺挺地趴下。
门从外面被拉开,有节奏的脚步声一下下回荡在房间里。最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停在床前。
广宇站着盯视了一会儿,伸手按在开云的手臂上,往后一掰。
没掰动。
开云的手紧紧抓住床板,紧张得崩了起来。
广宇于是又一掰。
整个床板都震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把人掰过来。
广宇手指施力成爪, 放出一阵杀气。
开云叹道:“人生啊……何必强人所难啊?”
广宇全身鸡皮疙瘩炸起。
“开云?!”惊讶过后, 他咬牙切齿道:“偏偏我这人就喜欢迎难而上!”
开云说:“我现在不是开云, 请叫我周泉。”这是她的假身份。
广宇阴沉冷笑。
开云突然起跳,广宇戒备地往后一缩。
二人各自贴着一堵墙,面面相觑。
广宇后知后觉,恼羞成怒道:“你想做什么?!”
开云和他一样慌, 忙说:“不要紧张,我不是冲着你来的。秦叔他个人非常的欣赏你,还让我体谅你的难处。”
广宇身上带伤,忌讳开云的武力。如果二人没有利益冲突,那是最好的。
开云一个偷渡户,应该比他更不想引人注目。
“你怎么来辞水星了?”广宇问,“难道叶洒也来了?”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过两天叶洒就要正式抵达,到时候恐怕全星球的人都会知道。
开云点了点头。
广宇哂笑:“呵,他也敢回来。”
两人视线再次对上。
广宇眼睛一横,摆出一脸凶相。
开云伸手拦在胸前:“我们聊聊!打起来就是两败俱伤,没必要!”
广宇粗声粗气道:“聊什么!”
开云:“聊……聊聊共同的未来?”
广宇脸色一黑:“我跟你没有共同未来。”
“不要这么说嘛。求同存异,说不定能有呢?”
开云见他的确没有发难,不是个性格暴戾的人。愿意和她搭话,已经是和平的表现。放松下来,侧着脸朝外面示意道:“原来她们就是你带的人啊。这里有不少普通的妇女儿童嘛。她们没有自保的能力,住在这个地方太危险了。你们这些有武力值的,平时还要做任务,肯定不能什么事都照顾得好她们。你忍心让她们继续生活在辞水星?”
开云指向外面:“就今天。还有人被抢劫了。你知道的!”
广宇眼神犀利了些,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
当初就是因为他决策失误,才会把人带到这个地方。
开云说:“现在叶洒回来了,咱们不如找机会深度合作。你帮我们拿回载叶,我们帮你拿到离开星球的许可签章。来场双赢怎么样?”
广宇抬起眼皮:“你要怎么拿到签章?”
“所以才要商量嘛。这不就是我们共同的未来?”开云说,“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白白回去。”
广宇冷笑两声:“叶洒?难道凭他?他有这样的志气?”
“这我就不同意了。”开云说,“换成是你,有机会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不会拍拍屁股走人?难道还要留在这里拯救世界?他当初才多大啊,知道志气两个字怎么写吗?”
广宇沉默下来。
他也明白,这件事根本苛责不了叶洒。只是对方的身份和幸运,叫他难以保持平静。
“你也这么说,他根本没理由来搅这趟浑水了。”广宇冷漠道,“让他偷走载叶,最后还不是我冒着危险再去抢回来?你觉得我那么愚蠢吗?”
“这我就又不同意了。”开云说,“武器重要还是命重要?叶洒冒着危险也要回辞水星,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一把扇子?我们堵上性命陪他同行,难道就为了一把兵器?只是想给他心里的难题找个答案罢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说的志气。”
广宇神色微动。
“你以为我能相信你?”
开云:“……你不要摆出一副‘我已经相信了’的表情,却说出口是心非的话。”男人啊。
广宇无动于衷:“辞水星一片混乱,你们能做什么?”
“我现在对辞水星一无所知,我只是一个走失儿童。”开云两手一摊,“究竟什么打算,等秦叔跟叶洒来了才知道嘛。我现在说了你信吗?”
广宇心说这人能言善辩,说的话只能随便听听。
“离开辞水星,也未必能有别的出路。”
“我可以给你两个建议。”开云伸出手指道,“一个是后夜星。你听说过吗?那是一颗科技相对落后,但是和平宁静的地方,现在已经被联盟接管,安全跟生活能得到保障。总归比辞水星好多了。”
广宇淡淡道:“知道。”
开云骄傲道:“我认识后夜星的下一任星球主……不不,准确来说,后夜星的下一任星球主,是我荒芜星的国民。”
广宇:“??”
“真的!如果你们想去后夜星的话,我能帮你去跟联盟商谈。虽然短时间内拿不到联盟的正式身份,但是起码来去自由。不高兴的话,走就好了。联盟的放人速度你可以安心。”开云说,“第二个选择,就是我的荒芜星。”
她正要展开来说一说,广宇直接问:“多少钱?”
“这是钱的问题吗?”开云大声道,“这是稀有能源的问题啊!”是荒芜星的面子!
广宇对“稀有能源”这四个字产生条件反射的生理厌恶。
开云将袖子挽上去,正要向他展示:“我们星球的参数啊……”
“不用了。”广宇一言否决,不想跟她掰扯:“连辞水星都出不去,还谈什么未来?不切实际。”
开云:“……”明明是你先谈的。你们男人怎么都这个样子?
虽然广宇回绝了她的提议,但开云用余光观察他的表情,觉得对方没有要发难的迹象。情绪平静,惯性面瘫。是可以继续胡侃的状态。
她正想着应该要怎么开口,和对方增进友谊,之前的那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老大老大!”小姑娘远远的就放声呼喊,跑到门口顿了下,机灵地观察起屋内的情况。发现两人没打起来,才灿烂地笑道:“老大,吃包子,张姨让我拿给你的!”
广宇表情柔和了一点,从她手中拿过一个。
月月眼睛转了两圈,用她那还不算成熟的演技,大声道:“也给客人一个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吃独食多不好意思啊!”
广宇:“……”这还是他们家孩子吗?
月月小步跳到开云那边,把最后一个包子递到她手里,并朝她笑了一下。
“我叫月月。”
开云欣慰。
这姑娘有出息啊!
“我叫……云云?”
广宇不忍再看。直接转身出去。
外面人问道:“老大。里面这个人要怎么办?”
没有传来广宇的回答。他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几人迷惑:“这是什么意思啊?”
月月立即跑出来,举着手宣告道:“张姨!原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小姐姐是老大认识的朋友!”
几人顿时惊道:“真的假的?”
月月说得无比坦荡:“他们两个见义勇为、古道热肠的高尚品格简直一模一样。这叫什么?不就是你们说的志同道合吗?”
外面的人隐隐信了。毕竟广宇可不是个有任由危险分子留在基地里的人。
开云正要松口气,又听见外面出现一个新的人。声线中性,听不出男女。
“我怎么没听说老大有哪个朋友要过来?我去看看。说不定我也认识。”
不管认不认识,见一见都是可以的,毕竟之后可能要同住一段时间。于是一行人默契地朝着房间走来。
开云想想接受众人检阅的那个画面,觉得有些尴尬。连忙低头检查一下自己的着装,再把床边鞋子穿上。
刚刚收拾完,新一批观光人群已经到来。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麦色,身材火辣的女人。
门内外的人对上照面,互相间都是一愣。
还真认识。
她就是之前参加后夜星计划的成员之一。也是当时队伍里唯一一个女性。
缘……
“你——”女人变了脸色,后退一步,直指着开云道:“你不就是打伤四哥的那个人吗!”
众人跟着色变:“什么?!”
开云见状不对,飞快指责道:“我挚友受的伤比你们更重!连联赛都没再参加了。而且你们老大可不是我打伤的,准确来说人头一对三,你们赚发了!”
女人表情阴沉欲雨。
数学鬼才?鬼和你这么算啊!
月月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好复杂的关系。这就是江湖人的世界吗?
怕她二人打起来,小心拦在中间道:“可是老大已经原谅她了。”
开云坚决认准受害人地位:“立场不同而已,说不上谁原谅。是你们先搞偷袭,还搞偷窃,这些都不说,论最后的损失和影响力,我们这里的数量……”
“够了!”女人抬手打断她,低垂着头,面上闪过纠结与复杂,最终定格成冷峻的面瘫。
“这个话题已经过去就不要再谈。既然老大愿意让你留下来,我也不会多说。但是你记住,不可以在居住区闹事,更加不能随意走动,让别人注意到你的存在。辞水星鱼龙混杂,所有人都在争权夺利,老大的仇人并不少。如果你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就算老大不同意,我也会把你丢出去。”
她话音刚落,房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是空调运转的声音停了。
开云感觉命运的脖子在那一刹那被掐断,世界陷入灰白。
“说就说,你关什么空调?”开云沉痛道,“你这是想索我的命啊!”
女人:“……”
月月解释说:“姐姐是断电啦。这里的电是限时供应的,额外使用需要重新缴费,但是续费的价格会高上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而且电器不能一直开。”
因为环境温度过高,电器无法长时间运转,否则极易损坏,还容易造成火灾。
工业型企业全部开在中心区,数量稀少,生产力低下,导致各种零件成本不断上升,电器修理的费用也跟着大幅攀升,普通人家承担不起。电器使用就需要格外小心。
开云想明白其中的苦涩,遗憾地叹了口气。
人群中一道带着忐忑意味的声音响起:“您是联盟的人,是叶……叶洒朋友?您过来的话,难道他也回……”
“好了。”女队员突然抬高声音,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大家都散了吧。”
几人被她一喝,不敢再聊这个话题,远远朝开云笑了下,各自转身离去。
还在戒备着恐有一战的开云迷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她怕不是热糊涂了,才会听见“您”这个尊称。
辞水星的居民都这么难以捉摸的吗?
秦林山侧着脸,看向窗外的广袤星空,忧愁道:“唉,不知道开云现在怎么样了。”
叶洒迟疑片刻,说道:“她应该会过得挺滋润的。”
不得不承认开云有着能化险为夷的聪明和运气,这世上唯一能将她逼入绝境的可能只有她自己。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王道吧。
秦林山打起精神:“你说的对。只要不遇上广宇,辞水星上就没有能威胁得到她的人。开云做大事的时候一向谨慎,我叮嘱过她很多次,肯定不会出问题。”
叶洒合上光脑,低声呢喃了一句:“后天就能到辞水星了。”
秦林山见他紧皱着眉头,搭上他的左肩,用力拍了拍,让他安心。
叶洒离开辞水星已经很多年了。他不知道当地的居民对他是什么看法。是毫不在意,从未放在心上?还是跟广宇一样,带着鄙视与嘲笑?又或者是在当局教育和洗脑之下,对他充满了敌视跟厌恶的心情?
他心底是很紧张的。甚至有些不敢面对。
然而不管他有多抵触,他已经坐在了前往辞水星的飞船上。
凌晨,零点的钟声在中心区的塔楼响起。叶洒回归辞水星的消息,在各个居住区的街道上轮回播放。
作为上一任领导人的儿子,辞水星真正的接班人,政方给足了他的面子。
屏幕中不停闪过叶洒的照片、航班、回程时间,以及接送安排。与此同时,还有叶洒离开辞水星时的残留影像。
从儿童到青年,在岁月的不断催变下,叶洒柔和的脸部轮廓变得硬朗,充满稚气的眼神变得刚毅。整个透露着拒人于外的冰冷,却又有着莫名可靠的强大。
幕后人似乎想以这种对比来提醒众人,距离叶洒不负责任的逃离,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他成了一个陌生的人。而辞水星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无数人得知这个消息,从被窝中爬起,像石像一样伫立在窗口,透过玻璃望着远处高楼侧面的屏幕。
光影闪烁,寂静无言。
开云因为睡了一个下午,此时也清醒着。
她坐在窗台上,利用自己带来的夜间镜头,观察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群。
狂热?
不像。
冷漠?
不是。
厌恶?
好像也不是。
那是一种压抑着的,隐藏在汹涌下的复杂情绪。犹如暴风雨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