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
“……”
“小——和——尚——”
“…………”
“小——和——”
“女施主……”无花强忍住额上跳动不已的青筋，绷着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不显得拒人千里的微笑，放下了手里的木鱼小锤儿，抬头道：“上香礼佛不在此处，这里是佛门重地，亦是武林重地，你——”
“我也是来学佛的，何必这么见外呢！”洛飞羽笑容满面，心里就差仰天狂笑了。
风！水！轮！流！转！
天！道！好！轮！回！
温和有礼、潇洒出尘的七绝妙僧？
好的很好的很，在大漠里他在无花手底下没少吃亏，这回看他还不一口气全讨回来。
无花自小在少林长大，为取得天峰大师的信任，获得少林的继承权，他在人前的形象优秀到无懈可击，单看莆田小茶馆里的小二对他的评价就可见一斑。
只要他脑子里还有一天想着要吃下少林、联合南宫灵称霸武林，他就绝不会崩坏自己的形象。
洛飞羽就是算准这点，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撩他。
无花忍了忍，好脾气走到窗前，改口道：“居士……”
“我不是早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你——”
“秀秀姑娘！”无花飞速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微冷：“你到底想做什么？”
“错了错了，都说了多少遍了，是秀姑娘！秀姑娘！”洛飞羽食指立在他面前，堵住他的嘴，俯身凑近道：“小和尚丰神俊朗，气质孤洁，深得我心，这吃斋念佛多么寡淡无味，不如随我还俗吧！”
“……长·孙·红！”无花趁着他靠近的功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沉声警告：“你莫忘了你来中原的目的。”
“啧……”洛飞羽笑容不改，他就喜欢看无花变脸，这人一变脸，他比雷霆了十个天策还浑身舒爽。
他同样低语回道：“明天就是一月之期，你下个月的解药还在我手里呢。”
石观音让他来把无花的风，时刻向她汇报无花的动向，美其名曰助无花一臂之力，其实不过是想监控无花对她有没有反心。她对无花其实是有几分忌惮的，若中原当真落到了无花手中，石观音恐怕也高兴不起来。
所以最好的结局，是无花和南宫灵攫取中原成功、但因忘恩负义之事“适时败露”，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这样他们就不得不投靠石观音，中原也会顺理成章落入石观音的口袋。
洛飞羽已充分远离了石观音，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去做让石观音翻脸、派人到中原追杀他的事——比如突然失踪之类——洛飞羽坚信自己可以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活得很滋润。
再说了，若他就这么甩手跑了，无花没有解药，也定会掘地三尺把他给翻出来，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
洛飞羽不笨，甚至还很机智，他只是适应江湖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他大方从窗户钻进禅房，熟门熟路寻到休憩的坐榻，对无花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花于是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
无花在中原尤其慎独，为了不露破绽扮演神姿高彻的妙僧无花，即便是在独处时，他的行为也完全符合人设。
更不要说最近天峰大师因为“秀姑娘”的事，对无花十分关注。
所以哪怕他现在恨不得让洛飞羽立刻闭嘴，也还是扮着无奈中带着几分头疼的样子，当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佛门弟子。
如今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有个倾国倾城又武功高强的奇女子看上了妙僧无花，每天潜进少林调戏小和尚，日夜盼着无花还俗，就连少林方丈都拿她没办法。
可惜那叫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花是怎样人物？就算那秀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一心向佛的和尚脑袋怕也不会开窍。
众人惋惜之余，却还是忍不住对这事津津乐道，茶余饭后每每提起，都要会心一笑。甚至赌坊还开了场子，押无花会不会动凡心。
但他们也不想想，若非天峰大师默许，洛飞羽哪有这么大本事明目张胆的天天翻墙往少林寺跑。
“我瞧你师父表面上夸你赞你，心里却未必真把你当心尖儿上的弟子。我这么找上门来，他怕是巴不得我把你拐还俗，省去一份猜疑心思呢。”
“阿弥陀佛，施主休要胡言。”无花敛目呼了声佛号，轻挽了衣袖烹起茶来，动作优雅好看，观赏性极佳。
洛飞羽却有些不满，撇着嘴道：“你们少林也太抠门了，昨天好歹还有达摩豆腐，今日就只给我喝茶汤？”
无花动作顿了顿，只淡淡道：“茶禅一味。”
洛飞羽被噎了一下，连忙道：“……我不说了！你煮你的，我看着！”
这人的手艺确是无可挑剔，洛飞羽只吃了他一顿素斋就除却巫山不是云了，天天往少林跑的一大动力也是肚子里的馋虫。
但要让无花逮到机会开口讲佛……自认没什么佛学修养的洛飞羽真是要逃命了。
他看也不老实，下巴搁在手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无花，像要把他瞧出朵花儿来似的，眼神露骨至极。
“……”无花默了默，不自在道：“……秀姑娘。”你收敛一点！
洛飞羽冲他露出白牙，还wink了一下。
无花：“…………”这人到底是不是来帮他的！
“请。”他将茶盏推到洛飞羽面前，落落沉静。
月至中天，淡淡的天光映在月白色的僧袍上，另外半面则被暖黄的灯火照亮，给这九天垂云般的少年僧人平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洛飞羽瞧着他那张脸，也没碰那茶，反幽幽叹了口气。
七绝妙僧善解人意，分寸恰好的不解，配上小心翼翼的问话，既不显唐突，又让人心生好感：“施……秀姑娘因何叹气？”
洛飞羽摇了摇头。
天知道他刚才想的是，要是无花这死秃驴真是眼前表现出来的模样，他便是甩开脸皮……也要撩到手的。
这种清净禁欲、六尘不染，温文有风度的大师……就适合配他这种放浪形骸的妖艳贱货啊！！
可偏偏……
洛飞羽又叹了口气。
他明知无花这都是装出来的，无花要想骗什么人，即便是楚留香那样绝顶聪明的大佬也会被他骗过去。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怀疑，这个梦中情秃一般的无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一想到无花同眼前这形象截然相反、心狠手辣的真正模样，洛飞羽的抖m之魂就有些……
挨千刀的热血沸腾。
不得不承认，匹配度高达95%的无花……的确很对他的胃口。
但洛飞羽果然还是不敢。
“我其实真有些佩服你。”他终于举起了那杯茶，暴殄天物一饮而尽。“我虽不懂佛，从前却也听人说过，烹茶要心静，得之于心，应之于手；观茶亦要心静，心无杂念，淡看沉浮；品茶更是境界，回味时分，默默静坐，一天作一生，一生作一瞬……”
他抬眼正视无花，语气肯定道：“你昨日给我做达摩豆腐，看似是劝我‘豆腐本无味，咸甜自取之’，暗示我你身上的光环都是旁人扣给你的，让我对你死心。但其实是做给你那老和尚师父看的，让他觉得你淡泊名利。”
“你今日给我煮茶，虽被我搅和了没能讲佛，但只是烹茶这事，就足以让你师父认为你心如明镜，佛心稳固，不为女色所动，不然心烦意乱也烹不出好茶来。”
无花被他当面戳破心思，也不动半点声色，只失笑回道：“原来在秀姑娘心中，贫僧竟是这样的人。”
装！接着装！
“他让你给我讲佛，未必不是希望你真正入世一回，你却将这当成他对你的试探，”洛飞羽惋惜又复杂道：“你这小和尚，心思实在太多了。”
无花面不显愠色，客客气气道：“佛本无言。”
洛飞羽闻言更翻了个白眼，佛本无言，茶已入心，这是不是变着法儿夸他自己心中有禅无所畏惧呢吗！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低声吐槽了一句，也没了吃茶的兴致，正欲跳窗出去，又犹豫了一下，扭头回来扬了扬下巴道：“……我明日还来！”
无花：“……”不，你别来了！
月影西移，禅房里没了温香软玉，空气中却还混着淡淡的红尘香和佛香，无花静坐了一会儿，眉宇间竟染了些许不解情爱的苦恼味道。
“那位女施主走了？”天峰大师看在眼中，出来问道。
“走了。”
天峰点了点头，终究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禅房。
这一直令他感到不安的出色徒弟，终于也像个普通少年一样染了烟气，不再捉摸不透了。
是件好事。
看来准许洛飞羽和无花接触，是正确的。
且看他过不过得这美人关罢。
若当真是自己防备过度，无花其实确有一颗澄澈佛心……那掌门之位，传给他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