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白马骑卒立于马背上,身形如铁塔一般。
他扫视一周,目光落在半跪在地的驿丞身上,沉声道:“聚众于此,私藏军备,死罪。”
驿丞浑身一颤,爬伏的身躯立即抬起,准备说话。
但却在触及白马骑卒的眼神时,所有话全都噎在喉咙里,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驿丞立即扭头,看向不远处那位身穿金钱袍的胖子。
白马骑卒的目光随之也看向此人。
曾鑫立即抱拳笑道:“碧水宫供奉曾鑫,见过温统领。”
此举非是低头,事实上,两人还曾见过面。
碧水宫举办宫庆时,温则阳同样有过出席,甚至还拿着一枚客卿令,只是不曾入碧水宫宗府的名册而已。
而且,隐隐让曾鑫感到忌惮的是,温则阳同样也是修行之人,并且修为比他还高,已达金丹境。
用兵家修士自己的说法,就是铁骨境,已铸成铁铸之躯。
温则阳微微颔首,“曾兄,温某回京述职,只是路过此地,你们这么大的阵仗,所谓何故?”
“温叔叔,他们要杀我!”
一声清脆的少女嗓音骤然响起。
温则阳循声转头。
只见刀剑弩矢围困的中间,一名女子手持骨剑,撩开幕篱看着这边。
少女手中骨剑一抖,瞬间散成一条白色刃鞭,喊道:“温叔叔,我是李碗。”
随着这句话说出,温则阳微怔。
李碗,那个李碗?
他目光落在那条白色刃鞭上,随即反应过来,碧水宫三宫主吕颖的弟子,储宫李碗。
温则阳略有疑惑,“储宫殿下?”
李碗点头,同时从腰间取出一块碧玉令牌扔了过去,“是我,温叔叔救我,他们想要杀我。”
温则阳接住令牌,随即他手中元气激发,碧玉令牌正反两面上浮现六个大字。
正面,碧水储宫。
背面,李碗。
确实是储宫令无疑。
因为他自己的那块客卿令,激发元气之后,同样也会有字浮现。
温则阳转头看向曾鑫,“曾兄,真有此事?”
他心有疑惑,供奉杀储宫,形同士兵杀将军,典型的是犯上作乱。温则阳虽然对碧水宫没什么好感,但看在那块客卿令的面子上,该管还是得管,更何况这些人动用的,可不是简单的兵器。
曾鑫立即满脸堆笑,“温统领,殿下说笑的,我们只是想请殿下回宫,哪敢伤害殿下一丝一毫。”
温则阳手中银枪一指攻城弩,“你管这叫请?”
曾鑫笑容一僵。
这些攻城弩与重弩,事实上是用来对付那个白衣背剑女子的,只是眼下弄巧成拙。
他忽然有些埋怨起徐高川。
你没事好好的让这群人拿重弩对着殿下干什么!
曾鑫一挥手,围住李碗的那些人立即推开,站到客栈门前。
他再次笑道:“实属误会,我们用这些对付的是这个阴魂鬼物!”
说话间,曾鑫伸手一指站在马车厢上的白衣女子。
温则阳目光落在持剑的白衣女子身上。
这是阴魂鬼物?
他温则阳杀人无数,战场阴魂见过不知多少,甚至他腰间将军印中,还囚禁着不少大宁将军的阴魂。
阴魂鬼物,含有极重的阴煞之气。
反观这名女子,堂皇正大,哪有一丝煞气可言。
更何况,用凡俗兵器对付阴魂鬼物,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李碗走到马车厢旁,说道:“他撒谎,聂姑娘是画
中仙,不是什么阴魂鬼物,曾鑫就是想要捕杀我们。”
温则阳看着白衣女子。
画中仙这种东西他并不陌生,前些年攻破大宁虎牢关后,他们捣碎关内一座违制的土地庙,缴获不少这种东西。
他自己都私藏了一副,除了拿出几幅送人或是当赏赐,其余全部上缴。
而李碗,就曾得到过他的一副赠礼。
只是他好像记得,他送的那副并不是女子画中仙。
温则阳拇指摩擦着手中储宫令,忽然明悟。
他将碧玉令牌抛还给李碗,转头看向曾鑫,“曾兄,你是不是要好好做个解释?!”
曾鑫看了一眼白衣女子,眼神惊异。
她是画中仙?
难怪先前被攻城弩射中都毫无损伤。
只要画卷不毁,画中仙即便被打散,也不会消失,只要有灵气供应,照样可以再次从画中出来。
这种奇宝曾鑫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听见温则阳不善的问话,曾鑫立即满脸堆笑,说道:“我们只是奉三宫主之命,接殿下回碧水宫,还望温统领切勿插手。”
尽管满脸笑意的说出这番话,但其中的影射与警告,依旧清晰可辨。
温则阳眉头一皱,“三宫主的谕令拿出来我看看!”
曾鑫摇头,“没有,此乃传音口谕。”
温则阳冷笑道:“那便做不得准!你私自动用军械,已然违背大泉军法,最好陪我走一趟兵部!”
曾鑫笑容消散,眼睛微眯,“温则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温则阳笑了。
笑的有些猖狂肆意。
威胁?
他温则阳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骤然,白马背上的铁塔汉子消失无踪。
下一刻,一直手掌死死掐在曾鑫的喉咙上,压制的他动弹不得。
温则阳的身形这才显现出来。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曾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温则阳一手将他举起,冷笑道:“你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边关后方私自聚众动用军械,我没看见,那算你运气好,既然被我撞上,就算是吕颖都护不住你!”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抓捕李碗回宫,在他眼里,这些基本与他无关。
但是私自聚众动用军械这件事,已经触及他的底线。
温则阳虽然是修行之人,但他并不出世,而是混迹军中的士卒,更是一军统帅。
大泉占领江北这些年来,流寇匪患不断,大多都是当年被击溃的大宁士卒,巡防在外的大泉军马时常受到攻击,损失不小。
所以他对聚众动用军械之事,可谓深恶痛绝。
若曾鑫只是动用几具重弩,威胁几句,他根本不会发火,顶多也就是规劝几句,然后收缴军械,各自散去。但现在居然在他眼皮底下动用攻城弩这种大杀器,那就怪不得他下重手,谁拦都没用!
曾鑫直觉全身被压制,体内元气都无法流动,喉咙上更是如同夹着一双铁钳。
他的脸色骤然通红,艰难的说道:“温则阳,你给不了三宫主一个交代!”
温则阳冷笑一声,“吕颖......”
他突然收到的回京密令上,写的事情就与吕颖有关,正好,他要回去会会这个身上出了大变故的武宰相!
“你还是关心自己今后的日子吧!”
温则阳右手将银枪往地上一杵,伸手摘下腰间金印,重重盖在曾鑫的额头。
随着金印盖下,曾鑫骤然晕厥,直挺挺的倒下,砸在泥水中。
所有人看着这瞬间出现
的反转,惊的说不出话来。
先前还威风八面的铜钱会首,转瞬间就这样如同死尸一般躺在地上。
那些持刀架弩的江湖人士,全都噤若寒蝉。
温则阳看向手持腰刀的精练汉子,“你又有是何人?”
徐高川自报家门,“风刀谷,徐高川。”
温则阳点点头,“你也陪我走一趟兵部。”
徐高川面色一沉,低声道:“我愿担任随军修士三年,以此抵过。”
对他来说,三年时间不算什么。
但若是真的陪温则阳走一趟兵部,先不说吕颖能不能保住自己,最起码落在温则阳手里,绝对不好过。
躺在地上的曾鑫,已经是前车之鉴。
温则阳仔细打量他一番,沉默不语。
天上的暴雨逐渐开始停歇。
因术法造成的降雨,必然不会持久。
时间缓缓度过。
所有人仿佛都在等待判决。
良久后,温则阳抬眼看向徐高川,说道:“从今天开始,随军五年,你的麻烦我来解决。”
徐高川想了想,点点头。
三年与五年,差不了太多,无妨大碍。
更何况,他主动担任随军修士,必然会惹恼吕颖,到时候麻烦很大,既然温则阳愿意接下,他何乐而不为。
处理完这边,温则阳这才将目光转向客栈内外的这些江湖人士,“你们有两个选择,放弃抵抗与战死此地,给你们三十息时间考虑。”
说完他不再看这些人,转而看着跪在地上的驿丞,“你死罪可免,收拾东西去祁城关巡城营报道吧。”
驿丞先是脸色一白,接着就低头领命。
虽然充军很惨,但既然是巡城营那便要好很多,最起码不是先登营这种高伤亡的地方。
三十息时间很短,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温则阳再次看向那些江湖人士。
很多人都扔下刀剑重弩,等待被抓。
有那不愿意之人,转身就跑,提纵轻功飞快逃离。
温则阳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看着他们逃走,直到不再有人逃开,他才抬起手轻轻往林中一指。
后方骑队里,立即分出数十骑,向着逃离的那些人追去。
转瞬间,有惨叫声传来。
客栈很多人脸色惨白。
温则阳置若盲闻,转头看向马车厢旁的李碗,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殿下,现在能告诉温某他们为何追捕你了吧。”
李碗仰头看了车顶上的聂红竹一眼,说道:“我心情不好,想出来散散心,顺便回曾经的老家看看。”
温则阳想了想,问道:“敢问殿下故乡何处。”
李碗回答道:“大宁湘云府,滨海县城。”
温则阳微微一惊。
居然是那个地方,难怪十年前吕颖返回后会带回个女童。
大泉这些年的战果,便是因那里而起。
温则阳点头道:“既如此,温某就不打搅殿下。”
李碗施礼致谢,“多谢温叔叔施以援手。”
温则阳笑了一下,然后对身边骑卒吩咐道:“派两人护送殿下出关!”
骑卒立即领命。
说完后,温则阳翻身上马,朝着李碗一点头,“保重!”
然后纵马奔驰而出。
至于留下来的事,自有其他人收场。
不多时,有数十骑押解着这些江湖人士去往祁城关。
李碗与聂红竹稍作修整,打马离去,身前身后各有一骑玄甲骑卒跟随。
客栈里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