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现场,一片狼藉。
深绿色的大巴整个侧翻了过来,车头已经被撞的凹进去了一大块。绿色的车漆在高速公路上蹭出了一道道痕迹,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白色,还有一些黑色的奇怪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柴油的味道,大巴车的两侧所有玻璃基本上都变成了颗粒状,散落在高速公路的柏油地面上。
孙立恩冲到大巴车旁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男孩爬出车窗。他看上去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脸上被玻璃划伤了几道,伤口不深,但小脸却有些发白。一个中年人正在用力托举着小男孩的屁股,努力把他从窗户上举了出去。
孙立恩用手试了试车底盘一根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钢管。管身挺结实,温度也不高。摸起来有些温吞吞的。在钢管的协助下,他勉强爬上了车身侧面,从中年人手里接过了小男孩。
现在没有时间进行诊断,甚至连仔细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孙立恩转身就把孩子交到了胡佳手中,然后转头又爬上了大巴。他相信胡佳能够处理这个情况。车里的人员伤亡情况还不明确,及时那个小朋友看上去很需要帮助,可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安慰一个受伤的小孩。
“救命……”车里开始传出了一阵阵的哀嚎,有哭的,有喊疼的。孙立恩在车窗旁观察了一下后,趴在车厢侧面,向下伸出手去,抓住了一个中年女性的手,努力将她拉了出来。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速度太慢了。孙立恩开始有些着急,他所处的位置是大巴车的左侧车身侧面。宽大的大巴车直接横躺在了高速公路上,侧过来的车体就变成了一个大约两米高的悬崖。虽然车体里的座位可以被当成楼梯踏板,但这么一个个往外拽人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出现了骨折等情况,这种撤离方法不但会变得极为困难,同时也有可能让伤员在攀爬过程中受更重的伤。
孙立恩绕过破碎的车窗,踩着车身旁边的紧急出口门走到靠近车顶的位置,然后从车上跳了下去。
车顶上,有两扇车顶逃生窗。孙立恩使劲扭动了一下上面的把手,将这扇逃生窗努力拉来了。
几个伤势不算太重的年轻人从这个逃生窗里钻了出来,他们刚从车里钻出来后,就被孙立恩一把拽住了。
“车里面有多少人?”孙立恩现在可顾不上管什么态度问题,情急之下他几乎是在朝着年轻人们喊着。“有没有伤势严重的?”
“大概有十几个。”被孙立恩一把拽住的年轻人似乎眉骨处破了个口子,但出血速度不算太快。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看上去有些吓人。“伤势我不知道,刚才好像是有几个人躺在车里没动静了!”
“去护栏外面等着!”孙立恩指了指身后的高速公路护栏,“后面的黑车上有医生,你们往黑车上走!”话一说完,他就低头钻进了车里。
大巴车里的情况一塌糊涂。那几个年轻人应该是系了安全带,才仅仅只是轻伤而已。孙立恩刚一爬进车厢,就被眼前的惨状吓了一跳。
一眼看过去,状态栏直接塞满了孙立恩的视野范围。三名躺在车右侧窗户位置的伤者已经没了动静。而状态栏则直接干脆的在这三个人头上显示出了三个字,“已死亡”。孙立恩大概看了一眼,这三人大概都是在车辆翻滚的时候直接撞在了地面上。死状最惨的那个遇难者,从脑袋开始一直到大概第三节胸椎的位置全都消失了。结合上孙立恩一开始看到的黑色痕迹……恐怕大巴车在翻滚的时候,他的上半身就被甩出了车外。然后被车身和柏油道路共同研磨成了肉泥。
车里其他还能活动的伤员开始逐渐恢复了动作,他们艰难而缓慢的推开了大巴左侧的安全门。可惜因为高度原因,只有一个人爬了出去。而且剩下的人则在孙立恩的大喊和引导声中,通过已经打开的车顶逃生门爬了出去。
车厢里还剩下一个躺在窗户旁瞪大了眼睛不出声的中年人,以及一个明显左腿股骨骨折的年轻女人。那个女人看上去状态还行,孙立恩在她的状态栏上扫了一眼,左腿股骨骨折,左脚脱套伤,左臂骨折,第四、第五、第六节肋骨骨折,同时还有开放性气胸。
这些伤情就算放在抢救室里都是第一级别的严重伤患,但她的伤势和那个中年人比起来,却真算得上是“还行”了。
“宋华林,男,49岁,枢椎骨折,胸椎骨折,腰椎错位。”中年人头顶上三个症状闪动着,孙立恩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背后冒出了一股凉气。
车祸伤患身上出现胸椎骨折和腰椎错位中的任何一项,都会引起几乎整个抢救室的所有医生注意。如果有两项并发,在第四中心医院里,刘堂春主任就会亲自到场指挥抢救。但也仅此而已。这样的伤势很严重,高位截瘫几乎是肯定的。但患者的生命体征只要稳定下来,保住性命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宋华林还有枢椎骨折这个症状。
枢椎,是人体脊椎的第二节椎骨。枢椎通过齿突和寰椎的齿突凹连接在一起,衔接起了颅骨底部和脊椎的其余部分。负责链接枢椎和寰椎的齿突,其实原本应该是寰椎的椎体部分。但在发育过程中却脱离了寰椎,并且和枢椎融合在了一起。
而作为人体最坚硬的脊椎骨骼,枢椎对人体来说意义重大。这节起到“承上启下”作用的,同时保护着延髓尾端的脊椎骨一旦发生骨折,绝大多数患者会在骨折的瞬间死亡。医学界普遍认为,现在临床统计中,枢椎骨折死亡率仅有15%是被严重低估了的。这些能够来到医院接受影像检查并且最后确诊为枢椎骨折的患者,其实都是幸运的幸存者。
孙立恩在第四中心医院实习加规培的14个月中,只见过一例枢椎骨折患者被送入医院进行抢救。当时的那名患者是因为意外坠楼而被送入第四中心医院的。在影像科确诊为枢椎爆裂性骨折合并椎管内硬膜血肿后五分钟内,郑国有和柳平川全都赶到了抢救室里。同时两人还带上了自己科室内几乎所有的骨干医生进行全面会诊。十五分钟内,急诊科,影像科,麻醉科,重症医学科,神经外科,骨科的大主任们全部到位。众人最后的会诊结论只有一个必须马上进行急诊手术。而郑国有和柳平川对急诊手术的成功率估计都很悲观。两人都认为,这种手术九死一生患者情况太危险,在手术台上因为延髓尾端受压迫而死亡的可能性太高了。
结果……最后这名患者也没能上手术台赌一赌自己的命究竟是好是坏。正在抢救室的医护人员准备转运他的时候,他的呼吸心跳忽然全部停止了。在呼吸机和自动胸外按摩autopulse器械的辅助下,经过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抢救后,患者确认死亡。
在六位科室主任的协助下,那次的抢救仍然失败了。而在这种几乎没有抢救资源的地方,孙立恩却又看到了这样的患者。这让他心里顿时一凉,背后的汗珠几乎瞬间就打湿了贴身穿的衣服。
“孙医生!”正在孙立恩思索处理方案的时候,车厢外面响起了帕斯卡尔博士的喊声。“你还在车里么?”
“帕斯卡尔博士!”孙立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独身一人战斗。mpv上的七个人里,有三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我发现了两名伤员,情况都比较严重,你们报警了没有?”说完后,孙立恩朝着宋华林走了过去。“我是医生,是来救你们的。现在请你听从我的指示,保持放松,绝对不要乱动。”
宋华林用呻吟的声音说了一声“好”。孙立恩走到他头顶的位置后,半蹲下来,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又捡了几件散落在车里的衣服和塑料水瓶,将塑料水瓶平行贴放在宋华林的下颌到锁骨之间,又小心翼翼的根据操作流程规定,以“头锁”的方式移动了一下宋华林的脖子。把羽绒服垫在了下面,然后和塑料水瓶一起捆了起来。
“你的情况不太明确,我担心可能你的颈椎可能有问题。”孙立恩一边做着处理,一边安抚道,“为了防止伤势变化,得等到消防队来了以后才能把你搬运出去。”在紧急状况下施救,说清楚现状和自己的处理方式更容易获得伤者的配合。如果只是一味闷着头干活,可能会让伤者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
简单处理完了宋华林的颈椎问题后,他剩下的胸椎和腰椎损伤孙立恩暂时没有处理身后那个中年妇女有脱套伤,难忍的疼痛和持续失血再不处理,可能会要了她的命。而且和失血比起来,她现在开放性气胸的问题更大。
孙立恩凑到中年妇女身边,“我是医生。你请你平躺下来,不要有任何动作。”他看了一眼中年妇女的脖子,气管出现了明显的左偏。说明气胸发生在右肺的位置,而且右肺目前已经无法工作了。
孙立恩撕开了中年妇女身上的衣服,很快就看到了她右侧肋部有一处裸露在外的骨头。伤口处不停的有“嘶嘶”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