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清玄看到这场面,表情登时大变,这处楼梯打到底就是火河这件事,还是当年的武蕴告诉他的,而面前的九颗巨大的心脏,是泵动着九州灵气与地脉的根本。
上一次他来,九颗心脏只有两三颗在维持着一种半死不活的跳动,而现在,如同被剖开的公牛的胸口,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仿佛向所有看到它们的人示威一般。但是最为令他惊惧的,还是那正中的巨大心脏,虽然上次来,它也是同样的巨大,但是其上覆盖着的植物根系,他从未见过。
更别说,那根系之中生出来的人形东西了。
对方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拎着那根齐眉棍一跃有数丈远,直接越过了火河,落到清玄面前。
清玄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人的身形,单从体态和身高上来看,看上去像是个十六七的姑娘,而这个木头人,则直接摆出了一副仿佛要和清玄打一架一般的架势。
清玄看着面前的木头人,冷笑两声“也不知你是哪里的树木得了如此时运,能到地脉中修炼,修出这么个粗糙的人形不满足,还要加害于我?”
木头人没说话,双手操起长棍,连连攻向清玄上身。清玄隐约间看出,虽然她手中拿的是棍,路数却是官家和某些江湖中人用枪的路数,只点不扫。但是就算是这样,如同出水银龙一般的长枪也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反攻,仅仅躲开每一击,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了。
对方的攻击没什么技巧,仅仅是一些官家枪法和江湖枪法中最为常见的路数,变招少,很多高手会用的巧劲儿更少。但是就算这样,他清玄也难以应对,因为对方实在太快了。
按理说,搏杀之中的胜者,要么技巧远胜对方,要么速度、力量远胜对方,亦或是全面超越。不过高手之间,技巧强的人速度力量也不会差,但是面前这位,则完全相反,他的棍法基本没有技巧,打来打去就是那么几招,但是清玄也只能躲,因为他即便能够预测到对方的下一击,身体也跟不上脑子的速度,更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他想驱动体内的暎玺来给他些力量,但是不知为何,他体内的人面虫和白卵仿佛都死了一样,根本不予他任何回应。
他思索了一下,大概想明白了原因,人面虫怕火,而他在火河边上,自然不可能引出人面虫的力量,于是便转身跃上楼梯,径直朝上跑去。
清玄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做什么,但是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对方的的确确是想要杀他。
他朝上跑着,那木人也朝上跑着,不知何时,清玄跑回到了暗室之中,随后朝暗门一扑,直接扑了出来。他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感觉到了,身体中的人面虫和虫卵似乎活过来了,但是仍然没什么精神,只是能够驱动他身体稍微运作一下罢了。
龙子,是诅咒又是赐福——这点他清玄再清楚不过。那些以他身体为巢穴的人面虫,虽然啃噬蚕食着他的身体,但又同时消去了清玄多数时候那种因年老而来的迟钝和虚弱。
而在刚刚,被追逐的时候,那种迟钝和虚弱,又一次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期盼着对方,那个木偶一样的人并不知道怎么出来。
但是显然,他的期盼落空了。
面前的石壁出现了极为明显的震动,而震动带来的裂痕开始不断扩大,而几秒之后,整面石壁破碎开来,碎石乱飞,而那个木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木人的样子和在下面出现了些许很明显的区别,她的头上长出了半张脸。从左额角到右下巴,左边半张脸呈现在清玄面前,仿佛在质问着清玄“你还认得我么”。
清玄看着这张脸,的确感到了一种源于恐惧的熟悉,他想起数十年前捕获面前这个有着光洁的高额头的女孩时,他到底牺牲了多少人。
肆佰贰拾叁。
肆佰贰拾叁人,有剑侠有修士还有官家的士兵和厂卫之类的角色,无一例外,被这一人斩杀,最后还是靠着他洪玄的“诡计”制住了她。而恐惧,让他剥下了那人的皮,在她的身体第一时间开始腐烂的时候,便将其丢进了火河之中。
而就在刚刚,他还在和她对话。
泓州霞衣女。
清玄转身急忙朝老钦天监内跑去,霞衣女不熟老钦天监,他如果能够进到老钦天监里的话。。。
他刚想到这,突然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妈的,老子他妈在想什么,这丫头片子可是吃了青卵的。”
不过显然,那木人并没有追他的意思,她站在原地,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纺纱织布的天蚕,在她身上缓缓地做出了皮肤和服装。
欣长的身体,长及地面的黑边霞衣,白色的衬里,一头瀑布似的黑发,还有那白皙面庞上的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清玄远远地望着她,恐惧在他的心中愈发膨胀起来。
那霞衣女随手捡起一块看起来还算锋利的石头,在手中的木棍上连连敲击,很快,便把那根棍子打成了一把木刀。
“你是来,报仇的么?”
霞衣女没回答他,甩了甩手中的木刀,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满意那把木刀的质量,但是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一步步地朝着清玄走去。
清玄头也不回,直接转身一头冲进老钦天监。他有一种感觉,一种“我绝对赢不了”的感觉。他在地脉之中犯下的那个错误,那个没有将心脏们摧毁的错误,此时也再无法挽回,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只要能活下来,什么都好说。
是啊,活下来。他见过当年霞衣女的作风,他也知道,自己能追求的,只有活下来。
他回忆着老钦天监的布局,自从庄赦等人探过一次老钦天监之后,他实际上是安排了几个无家可归的乞丐或是没地的农民住在陵云山老钦天监外部,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就要下山知会西陵卫,而现在实际上西陵卫的影响范围也在尽可能地向京师收缩,所以只要他能够联系到外面,那么很快就会有至少百余名西陵卫过来为他送死,这样他就能保全自己这条老命。
清玄一路冲到老钦天监内部下层和中层的交界地带,这里,垂下来了一根极长的绳子,上面系满了铃铛,他轻轻一拉,铃铛响起来,一路响到外面的大殿,西陵卫最慢,一天内也到了。而他需要拖住霞衣女一天,至多一天。
他能做到么?或许能吧。——但是这个心中摇曳着的可能性,很快就变成了无。
石壁又一次被击碎,霞衣女似乎并不想绕路,她从最下层一路打穿岩壁,走了上来,手中提着那把木刀。
清玄见没有办法,只得朝身后的天井纵身一跃,手中甩出飞索缠住一边的钢铁甬道,而另一只手回身向霞衣女甩出数枚符纸。
他袖子里藏着不止一打符纸,这是他这种法术和体术都不行的老人唯一能够求生的办法。那数枚符纸在空气中爆开,炸出一团团烟尘,阻住了霞衣女的视线。而清玄,则甩着飞索一路向上。
笼罩在烟尘中的霞衣女顺着钢铁甬道慢悠悠地走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清玄正在逃窜这件事,她嘴角挂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