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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九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年年有一双好眼睛,不仅看得远,还看得清,深入本质毋需思索的清晰。

在她眼中,双胞胎被剥下的双腿皮肤其实是一连串正在不断删减的数据,色彩、质地、触感等等所有信息都在飞速地、井井有条地依次消解,从皮到骨,从血到肉。

同时消失的,还有双胞胎在这个游戏世界里走过的路,那是坚硬的石板、泥泞的林间、松软的沙地、清凉的溪流,还有划过小腿的锋利草叶、硌疼脚底的突兀尖石和轻咬脚趾的?水中游鱼。

年年看到了双胞胎眼中一闪而过的空茫,似是不记得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年年也看到了下一瞬出现在两人眼中的放松和那个从容的微笑。

他们还认得自己,哪怕不记得来路,也知道这里是安全的。

年年没有再捶打光盾,因为她看到了正在光盾边缘正在崩散的细碎光粒,像是散入风中的尘沙,晶莹闪亮,如同静静站立在光盾后的那双眸光。

海德笑得欣慰,杰基尔笑得留连。

两人脚下的土地和两旁的花丛也在不断地崩散又重组,年年知道,那是「环境」在重置信息,以抹去两人曾经进入这个玫瑰花园的踪迹。

再有不到三分钟,双胞胎就会被恢复为一张白纸,海德和杰基尔不会消失,但是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双胞胎却再也无法回来了。

瞬息间,年年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后续的补救方案,但所有成功率高的方案都建立在年年对眼前的状况有十足了解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她不能只是这么看着,她需要深入了解这个记忆数据消解的核心步骤,才能制定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哪怕双胞胎说早有准备,除非亲自确认,年年也不敢就此听话地袖手旁观。

只要她想获得救回双胞胎的一线希望,她就必须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是阿尔伯特设下的陷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曲折,不隐蔽,就连选项都不繁琐花哨,救,或者不救,二选一。

救,或者不救,看起来两个选择各自都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双胞胎希望年年选择不救,所以他们来到教皇国,因为他们知道,相比起其他身为人类的同伴,身为人工智能的两人拥有更多的退路。

天平向“不救”这个选项倾斜。

双胞胎与沃尔顿结伴出现,坦然地介入年年与沃尔顿的交谈,就是在告诉年年,他们二人对现状心知肚明,对未来早有推算。

天平向“不救”这个选项再度倾斜。

他们没有遮掩后果,明言告之记忆会有损缺,说明了老头子早有准备,这是在继续为年年的理性判断增加筹码。

甚至,片刻前的那段关于年年变与未变的对话,也是在提前做心理铺陈,既然年年不管记不记得过去都未曾更改她的本质,那么不管双胞胎是否忘记过往,他们也不会变。

年年早就猜测阿尔伯特为了让她主动暴露后门,可能会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但她认为阿尔伯特和沃尔顿这种统领重大项目的决策者应当不会冲动行事,在她与沃尔顿达成协议后,最多在双方提出的条件上有所推拉取舍,尚且不至于一言不合就使出这种断绝后路的昏招。

就算阿尔伯特对自己有些私怨,但沃尔顿的项目是需要自己主动配合才能达成理想状态的,沃尔顿与阿尔伯特在H国平级,资历却老,又有竞争关系,应当会从中周旋一二。

毕竟,沃尔顿偏执到能够把年年的大脑留下培育,若是让他确认自己真的还“活着”,就不可能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在理想达成的前一步。

年年暂时不想去分析阿尔伯特如此逼迫自己的理由,她设想过这种最坏的结果,也提前决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原以为阿尔伯特会用亚当来威胁自己,所以她给亚当留下了自保的底牌。

她当初与尼克商定让佣兵团的众人尽量远离教皇国,只与祁有枫两人前往,也是希望当这个最坏的结果到来时,阿尔伯特会选择祁有枫做筹码,而她自然也会乖乖地束手就擒。

当她选择自我牺牲来救人时,被救的那个人一定会很痛苦,尽管她也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若是从祁有枫和圣诞小丑佣兵团这两者之间选择一个来面对眼前这种情况,她只会选择祁有枫。

那时候她还努力劝说自己,这种有可能刻骨铭心记忆一生的经历,自然要留给最合适的人。

可惜中途遇险,祁有枫被抓,她被亚当带入教皇国,让她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心神不宁。

阿尔伯特既然要针对自己,那能够给自己创造的困局就太多了,尼克等人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实在无法保险。

当她刚刚看到双胞胎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主要聚集在沃尔顿身上,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确认,双胞胎是故意撞上门来,免得阿尔伯特会舍近求远地去伤害其他人。

年年很想坚持自己最初的选择,救。

但让她在清晰地梳理出双胞胎的意图时,她犹豫了。

她到底应不应该忽视双胞胎做出的努力,忽视他们二人的心意,忽视理性的抉择,固执地选择一个只为了让自己满足的“救”。

选择不救,她的内心自然会受到煎熬,但她也相信其他所有人都会理解并安慰自己,而她与沃尔顿和阿尔伯特的合作也会就此占据主动地位。

选择救,她就失去了主动权,前途未卜,还很可能会让包括双胞胎在内的其他人为自己伤心愤怒。

年年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存在。

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正在极力鼓舞自己去不顾一切地救回双胞胎,她明明见过、有过类似的经历,怎么能够大言不惭地认为记忆数据无足轻重。

再次与他们相遇的双胞胎,怎么可能还是曾经的那两个人。

而不属于人类的那个年年也在坚定地劝阻自己要冷静,要仔细分析后果,从利弊得失到同伴的情感心理,每一个理由都义正严辞。

对年年这个特殊的存在来说,感性的冲动只在一瞬间,理性的计算也在一瞬间,当她紧紧捏着平安扣的手指骨节发白的时候,眼泪也刚好划过脸庞。

当啷一声,双胞胎手中的法杖掉落在地,他们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好奇地活动着手指,抓向空气。

同伴的肩膀、粗糙的啤酒杯、柔顺的长发和长满尖刺的玫瑰花茎,曾经经由这双手所接触到的世界,也正在从双胞胎的记忆中消失。

忽然,一阵清风扑来,另一双白皙的、生有薄茧的手握住了他们的手指,拢在掌心,紧紧不放。

触摸到这只毫无温度却柔软无比的手,年年泪中带笑,她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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