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本姑娘打今儿起,正式成为下岗待业人员了。”
宁向红刚刚逛街回来,把手里的好几个袋子扔到客厅的沙发上,对正在厨房里杀西瓜的老妈说道。
霍敏芝手起刀落,差点切着自己,也顾不上案板上的汁水横流,拎着菜刀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是啊,今天早晨下夜班,车间主任过来跟我说的。”宁向红若无其事的答道,拆开购物袋,拿出一条玫红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着:“怎么样老妈,售货员非说这颜色给您穿好看,说现在老太太都喜欢往年轻里穿,可我觉得我穿着更洋气。”
“是哪个混蛋做的这个混蛋决定!”霍敏芝挥舞着菜刀,大声说着:“早跟你说离那个不务正业的赵宝库远点,你非不听……”
听到老妈话音带了哭腔,宁向红终于不淡定了,放下衣服过来把老妈抱住,说道:“不是哪个混蛋做的决定,是你女儿自己做的决定,上个星期白班,我就把申请交上去了。”
“你是不是傻?别人都想方设法不下岗,你自己还往上凑?!”霍敏芝惊呆了,举着刀的手去抹眼角,宁向红以为她要抹脖子,连忙把刀夺了下来。
“妈!你别这么激动,我这个下岗,跟被开除又不一样,并纺要改股份制,像我这种主动离岗的人,都可以分到厂里一部分永久股份的。”
一听这话霍敏芝不闹了,直勾勾看着宁向红问道:“那分来的股份能卖吗?”
中国沪深股市刚开张的时候,从不被认可到完全接受,就是因为所有上市的流通股短短时间内上涨了无数倍,极大刺激了普通老百姓的发财欲望,很多人拿出一部分积蓄买了股票,原指望跟银行一样,坐收大笔红利,而就在所有人想当然的时候,股市又在短短时间内下跌回原点。
惨痛的教训很快让人们意识到,只有最初发行的原始股才是最升值的,前提是股票必须上市流通。
“暂时不会上市,未来不知道。”宁向红摇摇头。
“那还不跟废纸一样。”霍敏芝立刻否定,随即接着问道:“那还有工资吗?还算不算全民所有制职工?”
宁向红笑起来:“你女儿去年就签了聘用合同了老妈,以后哪还有什么全民职工,都是合同制了。”
“那你当段长的大师姐也不是了?”
“当然不是了,连厂长都是聘用的,干不好直接辞退。”
霍敏芝退休有点早,社会上这些种种变化只是隐约耳闻,却没想到巨变如斯,半辈子生活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她们这一代人早已习惯了按部就班,从来没有主宰过自己的命运,现在听宁向红说,连厂长都可能随时辞退,不由呆住了。
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不相信,你这孩子太傻太天真,听风就是雨。”
说完这句话,霍敏芝才反应过来,不管改制后是好是坏,眼前这位傻大姐已经把工作提前玩没了。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霍敏芝看着女儿,打不得骂不得,恨的牙根直痒痒。
“有什么商量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再说商量有用吗?你不还是不同意?”宁向红歪头看了看老妈,鬓角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不由一阵心疼,柔声对霍敏芝说道:“妈,我是全厂第一个申请下岗的人,享受了好多优待政策,反正现在看沾了不少光。”
“那有什么用,以后没工资了你怎么生活?”
“不是还有你吗?”宁向红笑起来:“你要不想养我就早点说,反正有人抢着养。”
看着女儿脸上微微泛起的羞红,霍敏芝心中一紧,严肃的问道:“你做的这些事,是不是被赵宝库忽悠的?”
“别管谁忽悠的,我要自己不这么想,谁忽悠也没用……”宁向红的眼神里充满了神往:“我就不相信,已经打开的门,难道还会再关上吗?”
“这也是赵宝库忽悠的!”霍敏芝无比肯定的说道:“反正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同意你俩在一起!”
上帝打开一扇门,就一定会关上一扇窗。
宁向红没想到老妈这么拗,生气的说道:“你就跟宋小青她妈妈一样!”
一说起小青,霍敏芝忽然泄气了,那孩子还可以,配他的三娃也算凑合了,可她妈妈竟然不同意,想到这里,脱口而出道:“她妈妈那个死脑筋,咱不提她!”
“你不也一样?光想好事!”宁向红抓住机会,说道:“再说我还不如宋小青,人家好歹是大学生,有挑剔的资本,我呢?三班倒工人一枚。”
“那也比赵宝库强,他是农村单身,在城里没根!”
“我嫁给他不就有根了?”宁向红最讨厌城里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再说,人家比城里人活的还自在,咱就俗气点说,就那个复印店,是佳能售后的特约保障点,且不说身家几何,就这生存的本事,我没看出来谁比他强,三娃那个店,不也靠人家注资才活着的,要不连开都开不起来。”
“什么?你说三娃开了个店?在哪?我怎么不知道?”霍敏芝一直不知道三儿子在钟楼街开店,宁向红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啊,那什么妈,这不都忙忘了吗,就没跟你说。”
“放屁!这得多大的事,你们能忘了?”
一大清早,先是女儿下岗,后是儿子开店,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爆炸性新闻,再加上宁向红和赵宝库一直藕断丝连的旧伤,霍敏芝忽然感到,自己的退休生活不但伤痕累累,而且连存在感都没有了,禁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这下宁向红受不了了,在她心里,这都是日常琐事而已,说不说的无关紧要,没想到老妈反应这么强烈。
“妈您别哭啊,三弟那个店现在生意一般般,所以就一直没说,这不是怕你跟着担心吗?”
“他那店在哪?叫什么名字?我退休在家除了伺候你爸吃饭,也没什么事,实在不行我去给他看着。”
“在钟楼街,店名叫宁宝隆。”
“宁宝隆?卖袜子的那个?”霍敏芝陡然瞪起眼珠子:“这个店还叫一般般?”
吓了宁向红一跳:“感情您知道啊?”
“废话!地球人都知道!”
宁宝隆这家店如今在并原老中青三代妇女中口口相传,霍敏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都说他家丝袜又便宜又好,品种还多,哪天你带我去看看。”
说着霍敏芝忽然反应过来,宁宝隆是自家产业,立刻断喝一声:“不!通知店里,给我一样一双送家里来!”
“要那种适合上岁数人穿的丝袜,最好带点镂空,要不夏天捂得慌。”老太太迅速进入角色。
“妈!人家那是股份制,可不是你家三娃自己说了算,我去都得按标价花钱买东西。”
“哦?这股份制这么好?那你以后也是你们纺织厂的股东了,有啥事你要不同意还弄不成?”
霍敏芝赋闲在家,可思维却越来越跳脱,宁向红有点跟不上了:“原则说是这样的。”
“要这样,你这股东权力不小啊……”
霍敏芝沉浸于女儿在厂里威风八面的想象中,把她晾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