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月色昏黄,房里只点着一盏油灯。不知哪一道窗缝在漏风,直将这豆粒大的火苗吹得跃动个不住,连带着众人的影子也在墙上晃动。
“阿濯,阿濯……”
宁修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微弱。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出吓人的青白。
这会儿江氏、宁思瑶并姚氏都立在床前,江氏这会儿已经快撑不住了,整个人都软软地靠在赵嬷嬷身上,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般。
“老,老爷……”江氏的嘴唇哆嗦着,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问道,“老爷,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宁修远睁开眼睛,那原本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此刻竟是闪着光芒。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番轮转,那双眼又渐次黯淡下去,他挣扎着问道:“阿濯,阿濯在哪里?”
“老爷,濯儿在宫里头呢!”江氏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都变调了。她竭力绞着帕子,这才没有哭出来。
“无,无论在哪里,阿濯都是我的孩子!”宁修远嘟哝道,“都是我的孩子!”
这一刻他又好似不糊涂了一般,目光炯炯地却又不落在任何一个人地脸上。最后,宁修远说了一句:“阿濯,爹爹好想你,好想见你……”
他闭上了眼睛,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老爷!老爷!”江氏忍不住扑上去,拍着他的身体,大声喊道。
赵嬷嬷上来扶她,又伸手在宁修远的鼻下探了探,脖子上摸了一把。她转过头,历经世事沧桑的脸上犹显出悲伤的神色。
“老爷……去了……”赵嬷嬷说完这句话,宁思瑶和姚氏俱是放声大哭。
林伯忙打开门,对着院子里等着的宁家众仆役道:“老爷去了……”
登时,院子里响起哭声一片。
“爹爹,爹爹!”千里之外的京都,宁砚泠从梦中哭喊着惊醒,只觉得面上、枕上俱是一片冰冷。
她抬起手摸了摸,满面的泪痕,心中仍是惊喘未定。她这番动静,早就吵醒了睡在一旁的楚皇。
“做噩梦了?”楚皇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自从宁修远辞官离京后,楚皇倒是常常来宁砚泠这边儿留宿。
先前发生的种种,仿佛隔在两人中间的一层纸,谁也不愿意去捅破。所以,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可是这张纸这隔阂始终存在于他二人之间,虽然过去了十数日,依然不曾消失。
楚皇对宁砚泠只有比先前更柔情蜜意些,几乎夜夜都留宿于瑶华宫。初冬的夜晚又长又冷,宁砚泠身子懒重,精神短少,不能像以往一样陪着楚皇批阅奏折。
楚皇也不再将奏折带到瑶华宫批阅。用过晚膳,二人常常早早地就上床休息,在锦被里互相依偎着说话儿。
冬夜渐长,宁砚泠的精神也不大好,她时常窝在楚皇的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最后总是宁砚泠先睡着。
只是今晚,她睡得不踏实,更从噩梦中哭醒。可是楚皇问她做了什么噩梦的时候,宁砚泠支棱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她是不记得了,可是那种撕心裂肺的伤心却仍旧萦绕在心头,绞得她的心一阵一阵的痛。
好痛……宁砚泠叫内心的痛苦摆布得失去了理智。她胳膊搂上了楚皇的腰,脸贴着他的脖颈,喃喃道:“翊棠,我好痛。”
“哪里痛?”楚皇叫她的话吓了一跳,只关切地问道。
她拉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胸膛:“这里,这里好痛……”
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宁砚泠竟流出了眼泪。
楚皇只当她是想家,想家人。方才她在梦中不是也哭喊“爹爹”么?宁修远辞官并带着家人返乡后,宁砚泠在这京中便再无亲人了。
“不怕,我在这里呢。”他的心柔软起来,他轻轻地吻去了她眼角的泪,“我会对你好的,我会陪着你的……”
长夜漫漫,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所以,当楚皇看到梁弼送上来的奏折的时候,直愣在那里姑苏知府报,原文华殿大学士宁修远,返乡后患疾久病,家人虽遍访名医,终药石无灵,卒于十月二十八日晚。
“陛下,陛下……”梁弼见楚皇神色有异,忙轻声唤道。
楚皇回过神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对梁弼道:“先生,这,这……”
梁弼是看过奏折的,他叹口气对楚皇道:“姑苏知府杜渐羽也是为难,上这折子也是跟陛下讨个示下,陛下要不要赐下丧仪。”
他语气平和,全不似在和楚皇讨注意。
“要的!”楚皇斩钉截铁道,“按皇后父亲的丧仪去办!”
“可是……”梁弼为难起来,“这不过是德嫔娘娘的父亲,位子不到,礼仪也不对。更何况……”
梁弼略一沉吟,又对楚皇道:“陛下若是赐下丧仪,显然是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是告诉德嫔娘娘好,还是不告诉的好?”
“这……”楚皇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倘若告诉德嫔娘娘的话,娘娘如今身怀有孕,情绪激动起来怕是会有生命之虞。倘若不告诉娘娘,他日娘娘知道了必定怪罪于陛下。”
梁弼装模作样说了这一通,终于亮出了他自己的主意:“只有陛下装作不知道此事,他日德嫔娘娘即使生气也怪不到陛下头上。一旦陛下赐下丧仪,德嫔娘娘只会觉得陛下瞒而不说。”
“可这终究是德嫔的父亲……”楚皇喃喃道,“什么都不做,朕实难安心。”
梁弼听了这话,便抬头看着楚皇道:“有老臣在,陛下倘若信得过老臣,一切都交由老臣去办罢。他日德嫔娘娘怪罪下来,也让老臣一人承担罢!”
楚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梁弼走了之后,小春子便进来了,梁弼方才说的话他在外面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梁弼一走,他就着急进来,还未等楚皇允许他开口,小春子已经着急道:“陛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