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千涵一怔,恍然看见慕容千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兄长……?”
慕容千羽缓步走进来,看了一眼靠在软榻的慕容千涵,见他一张惨白的脸,和衣架上换下来沾着大片鲜血的衣裳,眼里拂过一丝微妙的变化。
沈倾暗暗心中一紧,他直直盯着慕容千羽,已是半夜,此来并非是善。
然而慕容千羽却并没有在意沈倾,反正自己已经和沈仪结盟了,就没必要在可以避开些什么,只是沈倾这个傻小子,还不知道。
“兄长……”慕容千涵欲要从榻上下来,可刚起身,胸前的鞭伤就硬生生的开始疼,还没站稳,就又倒下去,幸好沈倾扶住了他。
他看着他许久,终于轻启薄唇,“你的伤……要不让李太医给兄长上些药?”
然而慕容千羽却依旧冷声道:“我在问你,你究竟在道什么歉?”
慕容千涵垂下头,不敢去看他,“我……”他小声说:“是我不好,在察县面对金掌司的盘问太大意,露出了破绽,让兄长被抓住,而且……”
慕容千涵把头埋的更深了,“而且在父皇面前,我……我不敢骗他,可是……”
他还想要说下去,他想解释,解释说在察县他亲眼看着慕容千羽一剑刺入常尚宫的身体,看见鲜血溅了满地,他真的慌了神。
他还想解释,解释说在大殿内,他不敢欺骗慕容蹇,所以才承认了常尚宫被杀的事实。
可他却把话咽了下去,因为他清楚即使他说出来,慕容千羽身上的伤一道也不会少。
“对不起……”
最后他只能又道了一次歉,心里满是愧疚。
慕容千羽看着他,眼里忽然有一丝悸动,可却转瞬即逝,如蜻蜓点水般瞬息无痕。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他并不是在给自己演戏,可自己的那一掌,却在明镜堂里狠狠的朝他击了去。
慕容千羽沉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兄长……”慕容千涵以为他不肯原谅自己,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我知道你在怪我,我……”
“够了,”慕容千羽眉头一皱不耐烦的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
他不知道为什么,慕容千涵越是道歉,他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夹杂着一丝愧疚,或者说慕容千涵越是这样,就越能暗暗指着他自己的错误,可他不想道歉,也不想怀着歉意,在他心里,该道歉的人是慕容千涵,是慕容蹇,但绝对不是他。
慕容千涵闭了口,手抓着衣裳,锦布皱成了一团。
“明天去找林妃。”慕容千羽忽然转移了话题。
“林妃……?”慕容千涵有些不解,“为什么?”
林妃曾柔然,后来才被送进了宫,所以她和柔然人必定还有欢喜,况且她在柔然使臣到察县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巧把玉镯给了慕容千涵,让他前去察县调查。
“为什么不是你该问的。”慕容千羽冷冷的瞥他一眼道。
慕容千涵薄唇微微一抿,而后轻声说:“那……我去做什么。”
“去告诉她,”慕容千羽颔首,沉声道:“玉镯一事的线索断了,而且我要的不是一个死人,她不是觉得魏瑾是冤枉的吗,那就让她拿出证据,这样钓鱼,可没有意思。”
慕容千涵自然是听不懂慕容千羽所说的“钓鱼”是指林妃故意拿玉镯来引自己去察县,只知道慕容千羽是觉得林妃给的线索毫无用处。
“林妃娘娘她……”慕容千涵想为林妃辩解几句,“她是真心……”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谁的心是真的。”慕容千羽打断他,冷眼看着慕容千涵道。
慕容千涵一怔,缓缓垂下头不语。
忽然,房顶的瓦片微不可查的振动一番,慕容千羽立刻开始警觉起来,因为此时前来暗中查探的,应该只有慕容千枫的人了。
但是慕容千涵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小声说:“林妃娘娘冒着获罪的风险给魏婕妤设了灵位,她是真心的,她……”
“你不要为她辩解,”慕容千羽冷哼一声,“你就问问你自己,你能说,你自己是真心的吗!”
“我……”慕容千涵语塞了,他不明白慕容千羽在说什么,慕容千羽所认为的真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也不明白自己,自己是真心吗。
二十年前没有人能站出来护住魏将军和那三万将士,护住魏婕妤和慕容千羽,二十年后,他不想让慕容千羽被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处死,他要站出来,护住他,护住那个在一片冷漠之下活下来的人。
“我……”慕容千涵说不出来话,他其实并不明白这是什么,他只是认定了,慕容千羽就是他的兄长。
“我告诉你,”慕容千羽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慕容千涵说道:“你不是”
慕容千涵怔怔的看着慕容千羽,“兄长……我……”
慕容千羽冷笑一声,“你不过是听说桦菏宫内有人住,然后抱着你的好奇心来看看,你参与当年魏瑾一案的调查甚至给予我所谓的帮助,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虚荣的,自视清高的,沽名钓誉普度众生的心理罢了,你从未想知道过当年的人是为何而死的,如何而死的,你仅仅只是起了那一丝愚蠢而可笑的怜悯之心来觉得自己至高无上。”
“兄长……”慕容千涵听他一字一句的说完,不知怎么的,心都是一颤。
“怎么不继续为林妃辩解了?”慕容千羽故意冷声问他,“你连你自己的心都不知道!”
慕容千涵几乎是发颤的舒出一口气来,他想,他只知道慕容千羽是他的兄长,但他不知道慕容千羽身上背负了怎样重的东西,这些东西确实让他起了怜悯之心,可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为魏将军和战死的三万将士做过什么。
“对不起……”慕容千涵无力的把头地下去,“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三个字,他也不会说别的了,自始至终,自己也许真的没有为罹崖之上的亡灵真正做些什么。
慕容千羽把头偏过去,不再理会慕容千涵,他微微颔首抬眼看了一下房梁,暗想慕容千枫的人应该还在,这么晚了还真是锲而不舍,那倒不如用这个机会,把柔然可汗送来的金扳指送给慕容千枫,好借他之手来把整个事情查清楚。
“把这个先放你这。”慕容千羽从怀中取出那个金扳指,递给慕容千涵。
慕容千涵终于缓缓收回了思绪,轻轻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是……”
“我记得我方才说过,”慕容千羽脸色一阴,打断他:“不该问的,最好不要问。”
慕容千涵连忙咽下了口中话语,“对不起……”
慕容千羽瞥他一眼,继而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就走到门口纵身一跃,几下便没了踪影。
慕容千涵痴痴的望着门口,良久才缓缓收回了目光,看了看掌中的金扳指,然后把它慢慢的握在了手心里。
府内,慕容千枫也仍然未入眠,他坐在桌案前,手里晃动着酒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殿下。”门外有人来报。
慕容千枫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精光,连忙站起身,看向门口,“进来。”
“如何了?”待那人走近之后,他沉声问道。
“回殿下,”他单膝跪地,恭敬的回答说:“在。”
慕容千枫挑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他就知道,慕容千羽那个柔然使臣的箱子后,定会拿去给慕容千涵,因为只有慕容千涵才能在慕容蹇身边打探柔然那边的消息。
“是什么?”慕容千枫又问。
“一个金扳指。”
“金扳指?”慕容千枫有些诧异。
“是。”
“还有呢?”
“没了。”
慕容千枫挥了挥手,示意那人下去,他抱臂沉思一阵,眉头紧蹙。
“怎么了,殿下,有什么不对吗?”没有见状,连忙上前询问。
慕容千枫道:“这柔然人的金扳指,是用来定亲用的,可是朝中和宫里哪里听得一丝和亲的消息。”
穆夜也是微微一怔,颇为不解的说:“确是如此,陛下究竟是何意,而且去和亲的公主又是谁?”
“看来,要把那金扳指拿过来仔细研究一番了。”慕容千枫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殿下,”穆夜连忙说:“那金扳指若真是用来和亲的,殿下把他拿来,被陛下发现了的话,您就成了刺杀柔然使臣阻止这场婚事的人了啊,还是放在太子那里,这样即使被发现,也并不关我们的事。”
“可是,”慕容千枫眉头一皱,有些忧虑的说,“父皇多疑,若是一切都发生在太子身上,你说父皇是怀疑太子,还是怀疑另有其人?”
穆夜一时间无言以对,“那我们该怎么办……”
慕容千枫轻声一笑,云淡风轻的道:“这金扳指放谁那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但是放在有一个人那,就不是,所以咱们要给他送过去。”
“不知殿下所说的是谁?”穆夜不解的问。
“和亲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