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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若惊鸿 六十一 伤逝

就这样,不愁吃喝的神仙日子,两人又过了半年。

飞鸿舞绸,白虹舞剑,不知不觉,白虹的剑法中竟融入了惊鸿舞的舞意,褪去原来的杀意与重拙,变得愈发轻灵写意。

惊鸿舞本自对飞雁动作和姿态的模拟,其中自有浑然天成的力与巧的融合。

直到那个中秋。

江州知府设宴,差人来请飞鸿,希望飞鸿能在宴席上献舞助兴。

白虹严词拒绝,他当然不愿飞鸿再次抛头露面。

知府的人知道张管家和白虹的关系,差张管家来说项,张管家分析利弊,如果惹得知府不悦,以后田庄上的事恐怕会有麻烦。

白虹却丝毫不松口,知府差来的人只好作罢,张管家叹了口气跟着那人离开。

白虹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到了中秋那天,白虹少有地被几个邻居邀去饮酒,还请示过飞鸿,飞鸿自然不会阻拦。

晚间回到府里,进门就喊飞鸿,却无人应答。

进到正堂,看到桌上茶盏下押着一张纸,上面是飞鸿托人写的留言——知府大人几次相邀,如若拒绝,以后在江州恐难立足,我舞后既归还,相公勿念。

白虹坐在正堂之中,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飞鸿归来,却久久不见归来之声,心中越发升起不祥之感。

将近亥时,正在焦急不堪的白虹准备去府衙要人时,门口响起来急促的脚步声。

“胡老爷,胡老爷。”是张管家的声音。

那时的白虹还叫胡缨。

白虹赶紧迎到院中,见是张管家和两个知府府衙的衙役。

“老张,飞鸿呢?”

张管家却低着头不说话,任白虹摇晃着他的肩膀。

其中一个衙役道:“白老爷请跟我们去府衙走一趟,自然就知道了。”

白虹心事重重地跟着两个衙役来到府衙,进入府中,却未被引去大堂或者宴会举办的院子,而是沿着边上的游廊被引去后宅。

听着院子中欢快的丝竹管乐与阵阵笑声,白虹心中更加不安,拳头紧握,指尖几乎陷入到掌心里。

到了第四进院落,衙役引着白虹进了右侧的耳室。

一个师爷打扮的人正坐在桌边喝茶,但是看到地上的人影,白虹头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那是白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只是此时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两条熟悉的红色绸带胡乱的堆叠在身上,裸露出来的部分能看到道道红色的伤痕。

白虹跪在飞鸿的尸体旁,握住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热。

血顺着胸口的伤留了满地,仿佛绸缎的延伸。

坐在太师椅上的师爷喝着茶悠悠道:“胡老爷,请尊夫人来本是为了给老爷祝寿,没想到跳完舞之后,胡夫人却迟迟不离去。”

“胡夫人说要与知府大人单独有话要说,大人便带着胡夫人来了这里。”

“胡夫人声称,之前在锦绣阁时就倾慕知府大人才学,一直想见识而不得,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希望能得大人垂青。”

“然后夫人就退下了跳舞时那两条锦带,当时我就在门口,啧啧……胡老爷,不是我劝你,烟花女子就是烟花女子,一旦进了青楼就再也脱不了这烟花之气。”

“大人本想成全尊夫人,没想到夫人却趁缠绵之际暴起,想用这绸带勒死老爷,争斗中老爷不小心用旁边的匕首刺死了夫人。”

“胡老爷,我们大人知道你是北方回来的老兵,跟着游家军打到了柔然,本来夫人行刺大人,胡老爷也脱不了干系,念在你从前的功劳,就不再追究。”

“这尸首,你准备带回去,还是我们帮你埋了?”

师爷翘着脚,端起盖碗茶喝了一口,眼中却在注意着下面人的一举一动,他不知道这个老兵会不会暴起伤人,又看了看两边的帘子,那里藏着六个衙役,心里才稍稍有了些底气。

却见堂下跪着的白虹一直低头看着地上的尸首。

“白老爷,怎么说?”师爷不耐烦道。

却见胡缨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野兽一般的凶光。

师爷全身猛地一颤,几乎就要摔茶碗让衙役出来抓人,却见胡缨缓缓低下头去,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尸首身上,接着抱起尸首向外走去。

见胡缨走远,师爷将茶碗放在桌上:“出来洗地了,洗干净点。”

白虹沿着来路一步步走去,腿中如灌了铅一般。

院子中的欢笑入不了白虹的耳,千家万户燃起的灯光入不了白虹的眼。

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回家里,如何用自己的剑在樱花树前挖了个坑,如何将飞鸿放入坑中看过最后一眼,然后一抔黄土一抔黄土直到那里隆起了一个土包,这些白虹都不记得了。

待白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知府衙中。

四周都是衙役的尸体,不,不只有衙役的,还有当官的,为商的,男人的,女人的,乐手的,歌女的,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中,血练成了片,身上残破的衣服里传来冷冽的痛。

这府里,唯一还在呼吸的,只剩自己和靠在墙上的知府。

知府口里不知所谓地骂着“贱女”、“贱民”,“禀告皇上将你满门抄斩”。

手中剑梢一抖,知府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一边。

“我满门都在这里了。”

回到府里,胡缨靠着樱花树喝了一夜的酒,想起初见之时,枯干的树上无一片樱花飘落。

南面的天空火红一片,到启明星从东方升起,火光才渐渐暗了下去,院外吵了一夜的嘈杂渐渐安静。

张管家同样一夜未眠,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第二天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张管家才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行尸走肉般的走到知府衙门外。

一堆围观的百姓看着只剩一堆焦炭的衙门大院,

“昨天我还见知府大人在堂里审案,今天怎么就……”

“我看啊,知府大人肯定是得罪了神明,才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着火了府里的人不会逃吗?怎么会一个不剩全都烧死。”

“所以才说是得罪了神明。”

听到“一个不剩”,张管家忍不住身体再次颤抖。

行尸走肉般摸回了家,张管家鼓足所有勇气敲响了白虹家的大门,门却直接开了。

张管家喊了两手没有回应,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看到院子中的坟墓跌坐在了地上,他知道那里埋的是谁。

白虹讲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

“自那以后,我便再未回过江州,混混沌沌了几年便想通了,人啊,就该知足。”

“老天已经让我和鸿儿过了几年神仙日子,现在孤单些也是应该的。”

“于是,这个世界里没有了胡缨,多了一个白虹,看到不平之事就出手帮一帮,想着或许哪次就可以去见鸿儿了,可惜这些作恶之人真是弱啊,竟然没一个人能伤到我,还让我混出了一个剑仙的名号。”

“江州州府和当年宴席上的一百多条人命都是我杀的,江大人抓我吧,最好马上问斩,秋后正适合处决。”

“这颗樱花树,和当初我院子中的那颗好像啊。”

听完白虹长长的讲述,江远行却愣在那里,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花残衣说白虹一定会来,是因为她知道白虹的往事,知道他一定来看这颗樱花树。

白虹说的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是说当初江州府除了杀了知府,还杀了衙役、舞女、乐手……每一个参宴的人。

白虹不是血影的话,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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