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子依给风廉穿好衣服后,转身离开。
风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前离去的男子是若子依的师兄,名叫南宫锦。
南宫锦半个月前刚从外面历练回谷内,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师妹一直在照顾风廉,与风廉说说笑笑,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让南宫锦心中甚是不爽。
他也一次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作为医者,就应该一切为病人着想。可他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风廉没来之前,若子依天天黏着他。风廉一到,她的全部身心都放在风廉身上,他能爽吗?有些情感是抑制不住的。
风廉的识海够宽广,神识无比敏锐。他能感知到童问鼎正在向他这里走来,可是直到童问鼎站到药池边上,他都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声。但能感知到他的灵气波动,魂力波动。
这种怪异现象他已经思考了两个多月,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如何做到的。而且他才武宗高级,自己武仙低级。差了一个境界,他居然能隐匿自己的声音。
“看起来你好了很多,百花谷的医术还是很高明的。”充满感情的话,童问鼎说得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情感。
风廉用神识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童问鼎摆手说道:“不必,你要这么说,那我也得感谢你。感谢你让我实现在黑水河上救活一人的愿望。所以你我两不相欠。”
风廉诚恳地说道:“两者没有可比性,还是要感谢前辈。”
童问鼎还是毫无情感地说道:“不说这个了,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掉进黑水河了吗?”
风廉很不想提那件事情,一是因为他不想提起姜墨叶这个人。二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但是童问鼎已经问了他好几回,再不回答有点说不过去。毕竟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风廉老老实实从双头魔猿出现的时候开始说,但把姜墨叶说成了梦洁,这样他心里会舒服一点。
童问鼎安静地听风廉讲述,等风廉说完,问道:“你打算怎么办?痊愈了就去找她吗?”
风廉心想只要能走动,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已经在药池里躺了三个月,他实在受不了了。
他实话实说:“是的,我躺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只想尽快找到小洁。不然我也无法安心养病。”
童问鼎又问道:“你觉得你找到了她,就能安心吗?”
风廉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让他陷入了沉思中。
找到梦洁,与她在一起,他能安心吗?自从离开陌村之后,他一直都没安心过。总有很多事情让他心绪难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不够强,所以总感觉自卑,总感觉自己无法保护梦洁。而梦洁却数次为了保护他身陷险境。
“犹豫说明你不确定,不确定说明你不自信,不自信说明你还不够强大!”童问鼎见风廉久久不答话,直接说道。
风廉只能点头,童问鼎说的话,推倒了他心中筑起的城墙,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显露出来。
“你也没必要难过,没有谁天生强大。有些人生于世家豪族,修炼之途注定是阳光大道,有些人生于贫困险境,修炼之途注定是泥泞沼泽。可是那又如何?
“谁都无法选择出生,但谁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那你是选择什么样的人生?”
风廉思索良久,说道:“我只想和小洁还有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这就是我选择的人生。”
童问鼎似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一些事情,久久才说道:“这样的选择真实,真诚。但这却是人生最简单,也最难走得路途。
“时光长河告诉我,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受罪,受苦,受无穷无尽的磨难。所以你选择的道路可以说是逆转天道,对抗天道。
“不管你阳光大道还是泥泞沼泽,都注定要一步步走过去。并非走在阳光大道上的人都能走到最后,也不是走在泥泞沼泽上的人一定夭折。很多世家豪门的顶梁柱都是从泥泞沼泽走出来的人。他们的先辈也是从泥泞沼泽走出来,才创建出一个庞大的家族。
“你想达成心愿,只能让自己变强,强
到可以逆转天道,可以傲视苍穹。我建议你趁着养病期间,好好想想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如何走,要走到哪一步。
“你现在即使找到她和家人,你们真能在这个乱世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生活吗?你确信自己能保护他们不受任何一点伤害吗?”
说完,童问鼎也不道别,转身离去。
“前辈,等等!”
童问鼎止住脚步,回头看着风廉,问道:“有事吗?”
风廉问道:“前辈这些年为何不再修炼?”
童问鼎生气地答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风廉说道:“不是,但晚辈觉得前辈应该回答晚辈这个问题。”
童问鼎反问道:“我不想回答可以吗?”
风廉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以,您必须要回答!”
童问鼎愣住了,这个青年给他很多意外,有时彬彬有礼,有时执拗到顽固,有时又满心欢喜,有时又沉默寡言……总之,在他和风廉接触的这段时间,感觉到似乎已经远离自己的人情苦辣酸涩甜一一回到他身边。而他的心中却对风廉没有半点不适,生不出半点厌烦。
他,就像自己心中无数次想象的孩子,或者是女婿。他想,天伦之乐,或许就是和孩子们拌拌嘴,看着孩子们撒娇、哭闹,看着他们成长……
童问鼎第一次带着些许感情地说道:“一个心已死的人,修炼还有意义吗?”
风廉说道:“您的心没死,死的是您的过去,不是您的现在和将来。”
说着,风廉不管他同不同意,以境界压制他的识海,强行将自己感悟的生死大道毫无保留地传给他。
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换上别人,可能早已变得更谨慎,不再轻信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会保留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但风廉不是别人,他只是凭着本心的善行事。
将自己的感悟赠与童问鼎,并非完全是因为感恩。更多的是他觉得他不该如此消沉,不该自暴自弃,更不该死……
虽然对生死大道的感悟只是流于表面,风廉还是察觉到了童问鼎的寿元其实早就用尽了。不知道他以何种方法逆天改命,存活至今。即便如此,他最多也只能再存活十来年。
风廉希望自己感悟的生死大道能帮助他。因为他的经历更适合感悟生死大道。
童问鼎一开始很抗拒,当他发现风廉注入他识海的是生死大道,立即安静下来。慢慢吸收炼化风廉的感悟。
三天后,童问鼎起身,向风廉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去。
童问鼎一离开,若子依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蹦到风廉身边,好奇宝宝一样地问道:“你们聊什么聊了这么多天?我记得童前辈好像一百年都未必说一句话。”
风廉笑道:“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童前辈呀。他现在可健谈了。”
若子依做出一副惧怕的表情,说道:“我可不敢。以前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不过亲眼见他也很和蔼的,没那么恐怖。可我还是不敢靠近他。”
说着若子依拿出几只药瓶出来,说道:“上次你跟我说的几种药材提炼之后,我尝试了一下,效果真的很不错,但是药效怎么样,还不知道。”
“停!”风廉看到若子依拿出散发出怪异气味的药液要涂抹在自己身上,紧张地说道:“你该不会是那我做试验品吧?”
若子依认真地说道:“是呀,我选来选去,觉得你最合适,皮糙肉厚,也不怕疼。就你最合适了。”
风廉“看”着她一副选中你是你荣幸的表情,只能哀叹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自找的。
药液一涂抹在风廉身上,不一会就冒出紫色的烟雾。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麻痒从皮肤开始,一直渗入骨髓。
感受到风廉的识海不断晃动,若子依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风廉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实话实说,让若子依帮他挠?好像有点不合适。他只能忍者,忍到极限,风廉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你干嘛,吓死我了……咦,你可以说话了!”若子依一惊一乍,比风廉还“兴奋”,看到伤口蠕动的血肉,又喊道:
“你的伤口愈合好快呀。这药真有奇效呀。”
“停!我受不了了。”风廉终于喊了出来。“以这样的速度愈合,我会变成怪物的。”
若子依这是才醒悟过来,停止往风廉身上涂抹药液,并用清水给他清洗。
欲速则不达。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风廉这样的恢复速度已经超过他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肉瘤。所有筋脉被扭曲堵塞,骨肉会被腐蚀成骨粉……
风廉是炼药师,不是医者,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炼药师炼制的很多丹药药方,大都是医者经过无数次试验之后形成的。这里面的曲折坎坷不需多言。有了药方后,炼药师才根据药方中各种药材的特性和兼容性进行提炼,融丹,形成丹药。
但这大都是辅助和疗伤的丹药,要说治病救人,丹药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各种药材的药性相互排斥,如果把药材相互排斥的药性去除,丹药就没了药效。所以炼药师在凝丹的时候,要注入灵力或者魂力来中和,才能完成炼药的最后一个步骤,才能将丹药的药性最大化激发出来。
丹药的药性比药液的药性火爆,身体状况良好的人服用需要一定时间炼化。虚弱的病人服用,难以尽快炼化,堆积在体内,不残废变白痴算是走了狗屎运了。
风廉小时候服用的是孟鹰静心调制的丹药,而且还要浸泡药液帮助炼化,体内依然残留了很多药渣。
而医者治病救人的药方,是根据病人身体的状况,调和各种药材的药性。让药效平缓、稳定地发挥,才能起到滋养,治病的效果。同样的病,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药方,因人而异。这就是医者最高的境界。
风廉跟若子依说的药材配置是丹药的配置,也可以说是药谱。而若子依治病救人所用的是药方,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所以风廉说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不是若子依的医术高明,先前已经清除了不少猛烈的药性,风廉就不只是痒痒的问题了。
“不好意思,是我的失误,我觉得自己少去掉了几种过于猛烈的药性,少放了木龙须等几种凉性药材进行调和。等我给你处理完伤口,马上回去研究。”
风廉能说什么,人家小女孩的求知欲和积极性都被他调动起来了,总不能再立马给她泼冷水吧。反正自己自小就是孟半瞎子的试验品,就再当一回若子依的试验品吧。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若子依走后,风廉干巴巴地自语。
黑水河西岸,一个身影落寞的女孩在徘徊,在张望找寻。她就是姜墨叶,此时的她瘦了许多,又黑了一些。她在黑水河边徘徊了数月,找寻风廉。心中一遍遍祈祷,一遍遍对自己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风廉这混蛋不会这么容易死去的。他不可能会死,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呢?”
可她还是失望了,她没能找到风廉。一遍遍注入魂力,天海之心也没再像以前一样能感应到海天一色。原本充满灵性的天海之心此时变成了死物,而她的心,比死了更难受。
从初见风廉到最后离别,她与风廉没有一次是欢颜相对,总是剑拔弩张,形同水火。但是此时回忆,却是那么美好,美好到让她笑着流泪……
终于,她还是被家族派来的人给强行带离了这个伤心之地,姜墨叶回头看向西大陆,不知道今生还有勇气回来吗?
而在东大陆某地,刚结束了大战一场,正在疗伤的梦洁却是心神不宁。与风廉分别的这一年多时间,她总感觉到自己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那种感觉很清晰,很真实,但她又无法触摸。
从虚灵谷出来之后,这种感觉一直存在,而且日愈强烈。以前离开风廉,哪怕只是一会儿时间,她就会涌起无尽思念。但是这一次,她感觉到自己不怎么思念风廉,不只是不思念,甚至不愿意想起,还有一种隐隐的厌恶感。
她极力克制那种负面的情绪出现,可依然无法清除那种不知如何生出的厌恶感。让她的心总是莫名其妙烦乱,莫名其妙的痛心。
眼未闭,泪先流。伤未愈,血不止。这种煎熬她如何诉说,又该找谁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