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不完整的神明,意识到自己曾犯下过错的神明,也渐渐地、渐渐地萌发出了一个愿望。
想要变得完整。
想要变得完美。
想要……成为真正的神明。
“我也想去寻找通往完美的钥匙,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完成。”博瓦迪亚的手没有收回,他的眼依然充满了笑意与温柔。一点也没有求人的态度。
黄泉也没有收回手,它只是静静地听。
“构成世界的元素为二,曾经,我作为神明被人类承认了,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被人类认可的我。”
“而现在,不完整的我当然会与他们认可的神明相互矛盾。我想切断过去,回归原初,看看我自身是否也存在一份可能性。但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世界构成的元素是二。一人创造世界,一人承认世界。如此,世界才可诞生。博瓦迪亚创造了自身存在的世界,而奉他为神的人类承认了此世界。如此,“存在神明的世界”得以诞生。
而现在,博瓦迪亚想要承认自身的不完整,想要承认自己是神明的顶替品,想要承认自己是人类的妄想。那么,创造出这样一个博瓦迪亚存在的世界,也需要另一人认可才行。
否则的话,他依然是别人口中的“神明”、“全知全能的神”、“完美的神”。
一群人指着他,说他是神。
不论博瓦迪亚如何辩解,他都会是神。因为他拿不出证据。
可如果有一人站出来,指出他的残缺,那个人的指证就会成为新的证据。
从无到有,是很难的。从一到二,却很简单。
黄泉沉默片刻,问道,“我该怎么做?”
“审判我。”
审判他是否不完整,审判他是否有罪,审判他是否为神。
博瓦迪亚并没有提出对审判答案的诉求,他将其全部交给了黄泉。
黄泉曾下达许多审判,可这是它第一次进行没有答案的审判。
于是,它明白了。
这是对博瓦迪亚的拷问,也是对它自己的拷问。
这是他们二人互相审判的法庭!
“好。”
博瓦迪亚笑了笑,这是黄泉最后一次见到的属于神明的微笑。
他们双手交叠,如同宣誓。
“此刻,我赋予你死神的名号。”
“此刻,我赋予你审判神明的资格。”
“此刻,我赋予你弑神之力。”
……
啪——
啪——
啪——
昏暗的世界突然被光亮填满,舞台开启了数万年关闭的灯光。鲜红的帷幕渐渐拉开。
坐于上座的观剧者们拍起了手掌。
此处是神明的剧院。
以往,二楼的观剧席只属于神明。故,二楼只有一个房间。
可如今,除却神明的房间外,忽然多了数十个房间。一些半透明的看不出形状的光影坐在那里。
书,是需要被翻看的。从未被翻开的便不是书,而是纸。
人类的人生亦是如此。不被观测的人生将不被承认,故,必须有个人来观测。如果那个人孤独终老,那便由神明承认。
“那么,神明呢?神明自己的书本呢?神明自己的命运呢?”滑稽而傲慢的声音自舞台上传来。恶魔穿上华贵的装束主持这场盛大的庆典。它黑短碎发,眼瞳里黑色与红色交替流转。正是那位渎神者的样貌。它将骷髅头作为胜利品系于腰间,双手只剩下骨骼,指尖佩戴着骨戒。
“神明自己的书本自然由自己神明的命运自然由神明决定。谁也翻阅不了,谁也审判不了。”圣洁的祭司说道。银白的月色化为了它的长发,炽热的烈阳成为它的瞳孔。山川构成它的经脉。它的右手拿着合着的书本。
“这是何等的歪理啊。”渎神者说道,“神明可以肆意审判众生,众生却被隔绝于神明的宫殿之外。这就是理吗?世界的公正呢?”
“污垢进入了人类的躯体,贪婪塞满了人类的脑浆,从此人间再无公正。于是人类只能寄希望于神明。”祭司说着。
“但是神明真的存在吗?神明不是全知全能吗?全知全能的神明为何不懂人类的喜怒哀乐,为何会对人类的怨恨疑惑不已?”
“所以那并非神明。而是一个渎神者。”
“渎神者?继我之后又诞生了渎神者?”
“渎神者只会孕育渎神者。”
“这就是人类的传承啊。”渎神者先是讽刺一笑,而后又化为肃穆,“可是,依然有很多人类匍匐于地,用自己的信仰为他披上世上最坚硬的铁甲。不论铁甲内是何种躯体,他依然拿走了神之名。”
“绝对的意志令谎言化为了真实。若是打碎了,会有很多人绝望吧。”
“唯一的希望携带着烈阳陨落,这就是他的罪孽吧。可自私乃人类特权,若他为人类,自私便不可被判定为罪。那么,他究竟是否为人类呢?”
“若他是人类,为何无法拥有躯体,为何无法理解情感?”
“所以,他还是神?”
“除了神与人之外,没有别的种族了吗?”
“有!!”渎神者与祭司一同说道,“那就是幻想!”
“没有实体、没有情感的幻影!”
渎神者兴奋道,“神明竟然是幻想吗?真的吗?我们真的在神明的剧院内?而不是人界的医院?”
“我们无法评判。要问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证据。”祭司冷静道。
“那可真是糟糕了,神明的真实无人能触碰!纵是渎神者也不能!没有证据!那么……现在我们果然是在进行一场戏剧表演吗?”
“不!世间于三分钟前又发生了什么奇迹。”
“奇迹?!那么它一定是神明。唯有神明才会引发奇迹。奇迹即为神明!”
“是啊。它一出生便具有判处万物死之刑罚。生命、文明、时间、空间、真实……全都对着它的镰刀瑟瑟发抖。”
“死?!那么它也可判决神之死吗?”
“当然。面对死神的裁决,纵使是神也无法反驳。”
渎神者说,“可是,死神的裁决是否公正?它是否会成为新的渎神者呢?”
祭司说,“我等无从证明。我等唯一能做的唯有信任。”
“所以此为双重拷问。”渎神者说道,“拷问神之名,拷问死神之名。”
“那么此处便不是舞台、也并非法庭。而是处刑场。”
“处刑?对神明的处刑吗?神明的处刑会是什么样子?那高贵的头颅也会如皮球一般于泥土里翻滚吗?”
“我不知道。”祭司说,“在最后的裁决到来之前,我、我等只能静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