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秋日高悬,别有一番新意,碧空如洗。
柔柔的清风徐徐吹来,更是让人心神俱清。
青石为阶,山路上行人如织,络绎不绝的皆是一脸虔诚的佛之信徒。
张曜灵没有理会周围的人群,他微眯双眼,缓步行走在天梯山的石阶上。天空中的秋日洒下万道金光,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
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这种暖暖的感觉是张曜灵最喜欢做的事。在前世,他是一个游走于黑暗中的杀手,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夜行者。他很少会待在阳光下,因为每次一接触到那无处不在的阳光,他都会觉得自己的身上有着洗不净的鲜血,那种把自己的罪恶和脆弱全部暴露在人前的感觉让他恐慌,所以他只能让自己永远隐藏在黑暗中。
意外的重生,让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人生,有了新的选择。他不再是一个不知为何而杀不知为何而活的无名杀手,不再满手血腥,不再无人关怀。他有了真心关心爱护他的父母,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亲情的温暖和可贵,并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一切。在阳光下,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静静地感受这一刻的温暖便足够。这种感觉真好,而他这一生的唯一使命便是守护这一份温暖,如此而已,很简单,却很执着。
或许是感受到了张曜灵这一刻的不同,裴凤如出奇的没有打扰张曜灵这一刻的静谧。她只是有些奇异的望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儿子,和同样有些惊异的谢夫人静静的向前走去,一行人都是静悄悄的,连一向都是闲不住的谢盈雪都罕见的没有再开口说话,静静的一群人和周围喃喃念佛的信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是构成了一幅非常的和谐画面。
张曜灵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他现在整个身心都融入了这天地间的阳光之中,无念无著,心神一片宁静。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走过了这一段长长的石阶,前面那一处高大宽广的庙宇便是那名满凉州的大佛寺。
见到已经到了地方,裴凤如正要去叫醒已经沉醉不知何处的张曜灵,张曜灵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洒然一笑,扬声说道:“到地方了吗?我们进去吧。”
裴凤如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了去教训这个老是做些惊人之举的张曜灵一顿的想法。她抓紧了张曜灵的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脸肃穆,迈步走进了大佛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就在那一刹那,自己那个神秘的儿子的身上仿佛多了一些什么,又好像少了一些什么。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裴凤如不再多想,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前行,众人无话。进入寺内,众人才发现这在外面看着不大的寺内别有洞天。寺内建筑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以铜殿为寺院的中心,规模完整划一。中间那座阔深各达三丈,高达丈半的铜殿,整座都为金铜所铸,看上去金碧辉煌,庄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
除了那座铜殿外,其余
的建筑均以彩色琉璃瓦相覆盖,色彩鲜活,显然这座寺庙建造的时间并不长。在天空中的万道金光照耀下,彩色的琉璃瓦映出多彩的光芒,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宝光万丈,犹如西天极乐之仙境一般彩霞缭绕,让人顿起出尘之心。
在铜殿前有一百十米宽广的广场,地面以青石铺就,在正中处立有一座释迦摩尼的巨像,宝相庄严,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在释迦像的身后,还立着药师佛、文殊、普贤等佛。
而在释迦像的右前方,耸立着的却是一个形象古怪的神祇。此神像一身长袍,却长了四张脸,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古怪之极。同时还长有四臂,与四面同样分指四方,四手中分别持有一念珠、一水罐、一权杖、一弓箭,面目狰狞可怖,不知这是哪位神祇的塑像。
张曜灵对佛教没有什么研究,对刚才那具奇怪的塑像他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当张曜灵见到释迦像左前方的塑像时,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异的“噫”声。
那同样是一尊铜像,与右前方的那座狰狞神像差不多大小。这神像的胯下骑乘一匹六牙大象,身披璎珞,左手持一杆金刚杵,右手执宝盖。而这并不是让张曜灵惊奇的地方,而是这尊神像的头顶竟然戴了一顶十二旒的天子冕。《礼记》载:天子玉藻,十又二旒。这可是天子的礼帽,怎么会戴在一个不知名的塑像上?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尊神像的面貌并不狰狞,而是一脸的柔和与妩媚。没错,就是妩媚,这尊神像的面容线条柔和,的确是像一个女人一样。
这佛教里怎么还有个女神?而且还奇怪地戴着天子冕?这不由得张曜灵不惊讶。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又跟着那个无所不知的竹庐先生学习了那么久,张曜灵对这个世界的一些习俗和传统也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这晋朝的天子都被打跑到了江南,朝政大权由几位权臣轮流把持,偏安一隅,而中原则成了五胡肆虐的地盘。而以欺曹氏孤儿寡母夺天下的司马氏并不得人心,且三世即失天下,后两个皇帝还被人生俘又虐杀,可说是丢尽了颜面。尽管上等士族都看不起这个并没有什么实权又是素族的皇室,但毕竟在名义上他还是天下之主。就算是在实际上已经独立的凉州也不敢在明面上做一些出格的僭越之举,就像张曜灵的父亲也只敢自称假凉王,是个代理的凉王,也不敢真正的自立称王。就连在邺城的那个羯人石虎也没有真正的称帝,虽然他把皇族司马氏的皇宫地盘都给占了,但也只是自称大赵天王,并没有跨出那最后的一步。在这个君臣尊卑观念深入人心的时代,为何这里竟然出现了一尊天子佛像?
见到张曜灵罕见地露出讶色,裴凤如心有所感,走过去拍了拍张曜灵的脑袋,柔声解释道:“不知道了吧。这位尊神名为帝释天,与右侧的那个大梵天同为佛教的护法主神,是佛教”二十诸天“中的第二位天王,乃十二天之
一。他居于须弥山顶之忉利天,镇护东方,其职责便是保护佛、法、僧三宝。”
“那他为何戴天子冕?”张曜灵知道这个母亲也是学识渊博,当下急忙追问。
“呦,你知道的还不少嘛,居然还知道天子冕是十二旒。”裴凤如又拍了拍张曜灵的头顶,赞许的一笑,接着解释,“相传迦叶佛入灭后,有一善女子发心为他修建宝塔,于是她四处募集,召集了三十二个人帮忙。他们经过日积月累,终于用一生时间将宝塔修建完毕。后她寿终升天,转为男身,成为统管人间天上的帝释天,而另三十二名协助者则成为了其下的三十二天。帝释天是三十二天之主,戴天子冕也就不奇怪了。”
“那他为何生就女像,不是已经转成男身了吗?”
“帝释天虽然已经转成男身,但他生时是女身,成神后依旧保留了女子相貌,所以男生女相。”解释完了,看到张曜灵不再迷惑,裴凤如欣慰的一笑,又扬了扬眉毛,接着说道,“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认识的吗?”
“哦,原来如此。我又不出家当和尚,懂那么多干什么。”张曜灵心境变化,存心打击一下母亲,所以出声挑衅。
“哼!臭小子!”裴凤如脸上的笑容僵住,心中怒气上涌,本想教训一下这个总是有些欠扁的臭小子,又想到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而且还有许多人看着,当下也是不好再出手教训他,只好在心中决定押后处理。
正当这母子二人正在说话的当口,一直在好奇地观察这几尊奇怪的神像的谢盈雪突然也开了口:“婶婶,这个帝释天到底是皇帝还是神啊?他也会死吗?”
“会啊,就算是天神也是会死的。”裴凤如不再理会张曜灵,她将谢盈雪揽入怀中,柔柔地出声解释道,“天神也不可以长生不死的。帝释天以人间百日为一日,寿长一千岁,即合人间十万岁。只是天人五衰,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五衰显现,天神也是会死去的。”
“那帝释天平时都做什么呢?也和现在的皇帝一样吗?”谢盈雪总是对新事物很感兴趣,急着追问道。
“盈雪!”谢夫人觉得这些问话有些不妥,出声阻止。
“姐姐,盈雪还是小孩子嘛,我们私下说说,无妨,无妨的。”裴奉倒是觉得没什么,她拢了拢鬓边的散发,又安慰地轻拍了拍谢盈雪的小脑袋,开口解释道,“这帝释天是护法神,他的职责就是保护佛、法、僧三宝。如果佛陀在树下修道时,有恶魔进攻扰其禅思,帝释天就会吹响贝螺,保护佛陀。当出家的僧人在修行中遇到凶险时,帝释天也会以化身出手相救。”
见到谢盈雪依旧是一脸的好奇,裴凤如也是谈性大起,她又说道:“这帝释天还有一件很有趣的事,盈雪要不要继续听?”
“好啊好啊,婶婶快说!”听到有有趣的故事可以听,谢盈雪当然要听,急忙催促裴凤如向下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