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回事?!”
秋雨桐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看到什么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或者涂脂抹粉的娘娘腔,都不会惊讶。
可是,可是镜子里这张脸……
这张脸,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这张熟悉无比的面孔,肤色白得几乎透明,眼珠乌黑如同点漆,嘴唇的颜色非常浅淡,下颌的弧线锐利完美,就连左眼下面那颗小小的鲜红色泪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这到底是……
秋雨桐僵硬地望着镜子,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勉强定了定神,又凑近铜镜,仔仔细细端详着,试图找出一些不同之处。
凑近了看,镜子里这张脸,和他原来的脸,还是有一些细微区别。这张脸的轮廓更加柔和一些,鼻尖微翘,下巴更尖,气质也偏向清冷柔弱,而不是随意散漫。
秋雨桐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的许多疑问,终于拨云见日。
原来,小太监们神秘兮兮说的“那个人”,张德福喃喃自语的“太像了”,以及陆霄厉声的质问“你顶着这么一张脸”,竟然是这个意思。
所谓的“那个人”,就是过去的他,秋雨桐。
这个男宠的身体,长了一张他的脸……
秋雨桐只觉得头痛欲裂,几乎要无语问苍天。
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既然这个男宠的身体,长了一张他的脸,这么说,陆霄恨得要死的“那个人”,就是他秋雨桐。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当年,陆霄对他这位师尊,可以说是十分尊敬,而且非常乖巧懂事……他怎么可能恨自己?还是说,当初自己太过迟钝,没有发现陆霄的恨意?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陆霄那句“朕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长得像那个人。”,心中一阵不是滋味。
他就这么讨厌自己?至于吗?
好歹两人也是师徒一场,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年,他还救过这小子的命,不止一次。
可是方才陆霄流露的,是明明白白的恨意。
秋雨桐盯着铜镜,胡思乱想了许久,一直没有吭声。
或许见他脸色不太好,小喜子小心翼翼道:“公,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秋雨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他放下铜镜,只觉得脑仁疼得慌,忍不住又揉了揉太阳穴:“唔……”
小喜子忙道:“已,已经这么晚了,公子也累了吧?小,小的服侍公子歇息吧。”
秋雨桐确实累了,便点了点头:“也好。”
小喜子虽然口齿不利索,手脚却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端来了热水和毛巾,伺候着秋雨桐擦了脸洗了手脚,又把人扶上床,才吹灯退下了。
秋雨桐静静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或许因为这里是冷宫,身上的被褥并不柔软,但浆洗得还算干净,透着一点淡淡的皂角味道。
秋雨桐仰望着幽暗的床顶帐幔,闻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心中一团乱麻,思绪万千。
他竟然落到了这种境地……飞升不成,反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徒弟的男宠。
太倒霉了,太尴尬了,太丢脸了。
而且,陆霄似乎非常憎恨他这个师尊。
恨到过了整整五年,见了长相相似的人,还要迁怒的地步。
想到这儿,秋雨桐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他实在想不通,陆霄为什么这么恨他。
再怎么说,他当初对待陆霄,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他是第一次做师尊,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比如说喜欢摆架子,有时候缺乏耐心,有时候又过于严厉……可是,陆霄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总是乖巧懂事,任劳任怨。
难道,陆霄表面恭谨,其实心里一直憋着股怨气?
直到他飞升以后,陆霄才把这股怨气发泄出来?
秋雨桐心里有些堵得慌。
他为人一向随意散漫,但此时此刻,要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徒弟。
毕竟,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也尽心尽力地,努力去做一位好师尊。
陆霄到底……
唉,也罢,也罢。
如今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须尽快赶回师门朔雪城,先解决了这个身体的问题,再慢慢考虑陆霄的事情。
可是,朔雪城远在塞外苦寒之地,距离京城何止万里,这个身体如此娇弱,说不定连马都不能骑,又怎么回去?
不知道掌门师兄他们怎么样了,也以为自己飞升了吗?
秋雨桐胡思乱想了许久,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
……
第二天,当秋雨桐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昨,昨儿半夜,好大的炸雷,吓死人了。”小喜子伺候着秋雨桐洗脸,“公,公子被惊醒了吗?”
昨晚打雷了?
秋雨桐微微一愣,他睡得太沉了,什么也没听见。
陆霄……没事儿吧?
陆霄从小就特别害怕打雷,雷雨夜一定要钻进秋雨桐的被窝里躲着,否则整宿都睡不着。昨晚那么大的炸雷,他……
秋雨桐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失笑。这小子如今都二十三了,当了整整五年的一国之君,总不能还怕打雷吧。如今,他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在这儿瞎操什么闲心呢。
小喜子伺候完秋雨桐洗漱,忽然猛地一拍脑门儿:“哎呦,小,小的差点儿忘了,该去大厨房领膳了!去,去晚了可就没了!”
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从廊下取了一件蓑衣,就消失在雨幕中。
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庭院里的芭蕉叶子。秋雨桐望着窗外那丛茂密碧绿的芭蕉,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又琢磨起了昨晚那个问题。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返回朔雪城,找掌门师兄帮忙,重塑自己的先天剑体之身……可是,朔雪城远在万里之外,虽然御剑前往只需片刻功夫,但如今这个娇滴滴的凡胎□□,要回去还真是件麻烦事儿。
该怎么办呢?
秋雨桐正沉思着,忽听“砰!”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了。
他微微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小喜子趴在门槛上,被绊了个狗吃屎,整个人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双手还牢牢抱着一个食盒,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好笑。
秋雨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把这倒霉的小太监扶了起来:“没摔着吧?”
小喜子满脸都是雨水,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呜呜呜……公,公子……”
秋雨桐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小喜子哭道:“汤!食,食盒里有汤……一,一定洒了!”
秋雨桐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有一碗青菜豆腐汤,还有四个素馒头、一碟咸萝卜、一碟煮花生。
当然,汤已经洒了一大半。
小喜子呜呜咽咽道:“我,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秋雨桐安慰道:“没事儿,洒了就洒了吧。别哭了,啊。”
“公,公子,你真好。”小喜子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把碗摆上小几,伺候着秋雨桐坐下了。
秋雨桐望着面前的小几,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半碗青菜豆腐汤、四个素馒头、一碟咸萝卜、一碟煮花生……他虽然很喜欢人间界的食物,但是嘴比较挑,对着这些东西,实在提不起什么食欲。
好想念陆霄做的桂花糕啊,有软又糯,甜而不腻。
“咕噜……”秋雨桐正想着软软糯糯的桂花糕,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好吧,虽然他不想吃这些馒头萝卜,可是这个身体却不能不吃。
秋雨桐没法子,只得拿起筷子,犹犹豫豫地夹了一片豆腐,慢慢放进嘴里。
味道实在不咋地,比陆霄的手艺差远了。
秋雨桐忍了片刻,才勉强咽下去。
小喜子看着他吃,喉咙动了动,“咕噜”咽下一口唾沫。
秋雨桐随意地摆了摆手:“别站着,坐下一起吃吧。”
小喜子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那,那怎么成,不合规矩!等,等公子你吃完了,小的吃一点儿剩下的,也就是了。”
秋雨桐在修真界以随意散漫闻名,根本不在乎人间界的这些繁文缛节:“你这小家伙,小小年纪规矩倒挺多。让你坐你就坐,让你吃你就吃,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小喜子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坐了,拿了个素馒头,小心翼翼地啃起来。
两人吃着东西,雨也渐渐小了,丝丝缕缕的。
小喜子嘴里含着一口馒头,含含糊糊道:“公,公子,待会儿我去卧房收拾收拾,被子薄了,咱们今年的炭火份例,也,也不知道够不够……”
“什么炭火份……”秋雨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么晚了,还在吃饭呢?”
秋雨桐抬起头,只见一个美貌少年,正俏生生地站在堂屋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杏眼桃腮下巴尖尖,一身薄薄的鹅黄衫子,模样十分秀丽,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的小太监。
少年看了看小喜子,笑道:“怎么,翡翠院的下人,也能上桌了?这就是雪容公子的规矩吗?”
小喜子猛地站起身来:“柳,柳公子。”
秋雨桐轻轻挑了挑眉。看来,这位美貌少年,便是张德福提起过的,江南柳家进献的小公子,柳碧桃。
柳碧桃并不搭理小喜子,径直走进堂屋,垂眸望着秋雨桐:“你知道我是谁吗?”
秋雨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而后抬起脸,对着柳碧桃笑了笑:“不知柳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柳碧桃似乎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整个人都呆了呆:“你……”
秋雨桐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柳公子有何贵干?”
柳碧桃猛地回过神来,似乎懊恼自己竟然看出了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恼羞成怒一般,狠狠一脚踢翻了小几!
随着“哗啦!”一阵巨响,小几翻倒在地,四只青花瓷碗滚落一地,青菜豆腐汤、萝卜干、煮花生洒得到处都是,几个馒头也咕噜噜地滚了开去。
秋雨桐微微蹙眉,倒也并不动气。
毕竟,以他的心境修为,天底下能让他动气的事情,实在太少了。在他眼里,这位嚣张美貌的柳公子,不过是个小屁孩儿罢了。
他叹了一声:“柳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柳碧桃厉声道:“你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陛下日理万机,外平四夷内定三藩,你不要不知羞耻地缠着陛下……”
他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声音又尖又利,语速飞快,内容奇葩,秋雨桐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好几次想稍微辩解两句,可是根本插不上嘴,只得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
柳碧桃见他不吭声,冷哼一声,又从漆黑的发髻上拔下一枚碧玉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秋雨桐摇了摇头。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枚成色普通的碧玉簪子,半点灵气也没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这种好东西,你当然没见过。”柳碧桃得意地笑了,“这支碧玉簪呀,是陛下在听雨居过夜之后,赐给我的。”
秋雨桐有些意外,忍不住挑了挑眉:“原来如此。”
哟,还懂得过夜赏赐了,陆霄这小子真的长大了。
柳碧桃得意洋洋道:“怎么着?说不出话了?”
柳碧桃身后的粗壮小太监挠了挠脑门,神色有些疑惑:“公子,陛下什么时候来过听雨居了?小的怎么不知道啊?还有,这碧玉簪子,不是咱们从家里带过来的吗?”
“你,你他妈给我闭嘴!”柳碧桃登时急了。
旁边的小喜子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柳碧桃一张雪白的瓜子脸涨得通红,“你主子这种下贱货色,陛下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小喜子也恼了,结结巴巴道:“放,放不放在眼里,小的不知道。可是,柳,柳公子既然来了这里,想必也是听说了,陛,陛下昨儿晚在静心殿,留了我家公子整整一个时辰,最后,还,还是张公公送我家公子,裹着披风,坐着小撵回来的。这,这事儿在西六宫都传开了,大,大家都知道。”
“噗――”秋雨桐差点被茶水呛着。
什么叫这事儿都传开了?
昨晚他的确在静心殿呆了一个时辰,差点儿被陆霄一剑削了,这都传成了什么?“裹着披风”、“坐着小撵”倒是真的,可是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柳碧桃似乎已经被气愣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秋雨桐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挽回一点名誉:“柳公子,其实,我昨晚进了静心殿之后……”
“你进了静心殿又如何?!不过仗着几分姿色而已,嚣张什么呢?!”柳碧桃恼羞成怒,忽然一步上前,一爪子向秋雨桐脸上挠去!
“不要――”小喜子尖叫一声。
秋雨桐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柳碧桃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正好搭在对方脉门之上:“柳公子,稍安勿躁。”
柳碧桃被他捏着脉门,半边身子一阵酸软,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手。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他死死瞪着秋雨桐,又是疑惑又是恼怒,“快放开我!”
秋雨桐蹙眉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柳碧桃这么一通胡闹,让他很是不快,本想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但是转念一想,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凡间小孩儿而已,自己又何必同他当真?
这么想着,秋雨桐缓缓松开了手,和颜悦色道:“如果没什么事情,柳公子还是请回吧。”
柳碧桃赶紧缩回手,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恶狠狠道:“我不管你会什么妖法,总之,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妄想爬上枝头当凤凰!陛下是不会喜欢你的!你,你不准勾引陛下!”
这小屁孩儿竟然在警告他,让他不准勾引陆霄……
秋雨桐简直啼笑皆非。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干巴巴道:“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的。”
“哼,谁信啊!这西六宫里面,谁不是眼巴巴地盯着陛下,妄想着一步登天……”
“那你想怎样?”秋雨桐无奈道,“还要动手吗?”
柳碧桃刚刚吃过亏,到底有些犯怵,恨恨地瞪了秋雨桐片刻,使劲跺了跺脚,扭身“蹬蹬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