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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现在,他们是起义

谭继泽托着一杯浓茶,站在三楼公寓的阳台上,目睹着正高举各种条幅的人群,大声呼喊着各种口号从自己俯瞰的街道中大步了过去。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冷峻甚至凛冽的表情,注视着他们穿过小路,迈入大道,汇入了庞大的人流之中。

他喝完了手里的浓茶,叹了口气,打开终端又想要记录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将喝完了的纸杯揉碎丢到了阳台的火盆里。这个时候,火盆里已经推上了相当多的纸质资料、文本和笔记,还在一点点的被火焰吞噬。

他看着自己的纸杯和笔记大多化为了灰尽,这才返回房间,开始用麻利的动作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也就是一些换洗的衣服和应急的旅行药物,各种旅行的证件和票据。至于最心爱的钢笔和笔记本,从来都是贴身放在内衬的口袋里的。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纯钧小姐也轻轻地敲门三次之后,也进了屋:“先生,船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上了南城的4号游艇码头,可以直接乘联盟的鹈鹕号离开。”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您拍下来的东西,我已经做了六份拷贝,全部都委托了私人快运屋,最晚会在一个月之内送到在地球的先驱党总部,还有在联盟的小师叔那边。”

“私人快运屋,是不正规搞灰色的那种吧?”

“正规的这种时候反而会出事吧?”纯钧小姐道:“这些快运屋都是作坊式经营,而且和灵研会有过一些合作,反倒是值得信任。”

谭继泽感激地向纯钧小姐点了点头。要是没有带上这位助手小姐,他一个“普通”的旅行学者兼旅行律师,他可没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

“而且,我和他们认真地讲了一下道理,他们答应给我们打折了。”

谭继泽虽然很好奇这姑娘空中的“讲道理”到底是那种类型的,但仔细想想觉得还是没有必要琢磨得太细。

“还有,中介公司的电话打不通,押金实在是收不回来了……”她满脸惭愧地道。

谭继泽道:“纯钧小姐,你要这么想,很有可能因为这次冲击,中介公司已经倒闭了。这点钱就连违约金的零头都交不起,这么想的话,你是不是就觉得心情好多了?”

“……呃,好像是好很多了。”

两人就这样带着古井无波的平静心情,提着行李下了楼。然后,谭继泽便在一楼门厅地人口,看到了两个躺在沙发上生死未知的便服男子。

“这是……”谭继泽奇道。

“刚才我整理行李的时候过来拜访的不速之客,自称是星区政府保安厅的探员。说是我们今晚订的船票有一定的手续错误,希望我们能在孤夜城再滞留十二个小时。我看他们说得话完全不符合正常法律程序,便只好请他们稍微休息一下了。”纯钧道。

谭继泽仅仅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便毫不在意穿过了厨房打开了后门,进了公寓后面的小巷。两人在小巷中又等候了三分钟,等到人群中巷口的公路走过,这才上了路,向着人群前进的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才走了没多远,却发现去路已经被堵住了。那是一场规模不小的群架现场,下场的足有两三百人之多。双方已经动用了手制的燃烧瓶,在街口修起了简易的路障和投掷设施,附近有好几家临街的店铺已经起火了。

在这样一个失序的夜晚,这样的行为根本是难以避免的。

谭继泽知道,自己根本无从阻拦,只能改变了一下方向,进了旁边一个公园绕道。在往日,这座规模不小的市政公园,是谭继泽非常喜欢散步的地方,平时来次休憩活动的市民也不再少数。可今天,这里却看不见几个还在活动的身影,破败的花圃,损坏的喷泉和被过火的焦黑草坪,构成了狼藉而凄凉的一幕。

只有昏黄的路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纯钧小姐道:“前年在地球大苹果城的那次,可没有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您那时候在现场?”

“事后才赶过去调查的。据说那次只是城区改造工程,没有和市民们谈妥拆迁条件,才引起了示威游行,而会引发成全城范围的骚动,却是因为精神阵列的影响。我在现场确实发现了一些神秘学残留。”

“那这一次呢?”

“太师父教导过我们,神秘学可以影响情绪,但却不能影响人心,更不能影响历史。”纯钧道:“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也能看得出,这一次是人心,更是历史,却绝不是情绪。”

谭继泽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可这次行动到底是人心,还是情绪,却取决于记录历史,以及对历史有解释权的人。纯钧小姐,我能感觉到,这可比过行动本身要艰难。”

纯钧也沉默了一下,无奈道:“我书读得不多,听不太懂。可是,师父和小师叔都说过,听您总是没有错的。”

“我不可能总是正确的。”谭继泽道:“我倒是希望,您对我的做法有任何质疑的时候,都可以随时提出来,这样应该可以及时纠正我的错误。”

“我可不是巨阙师兄,大学的时候读的是酒店管理和后厨行政啊!本来的理想职业,就是时候去帮大师伯经营门派的主题度假村的……”纯钧小姐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露出了苦恼的表情:“您能不能不要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还没等到谭继泽说什么话,她却忽然收敛了表情,沉声道:“好吧,我现在确实有点能感受到您说的艰难是什么了……”

她停下了脚步,拦在了谭继泽身前。后者这才发现,对面忽明忽暗的路灯闪烁之下,几个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随着光影交错的转圜,他们一点点向自己接近,行动诡异得仿佛鬼魅。

在看看身后,同样也有七八个身影不知道何时现了身,已经封锁了自己所有能逃离的方向。

如果换做是常人,看到这仿佛恐怖电影照进现实的一幕,怕已经是被吓得遍体生寒,寸步难行了,可谭继泽却毫无波澜。

“灵能者?”

“有两个。其余人穿了光学迷彩。”纯钧轻轻地搓了个响指,其中一盏路灯的状态顿时便稳定了一些,亮度也仿佛增加了几个量级。灯光在排头两人的头上一闪,便映出了两张面无表情却满含煞气的脸,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

“哦,是他们啊!”

“您认识吗?”

“上个月去参加一场法学研讨会的时候见过,是黑膝帮的重要头目。好像坐的是第三第四把交椅的。”

“黑帮头目居然去参加法学研讨会?”

“多新鲜。帝国和联盟每年还去参加银河和平发展论坛呢。”谭继泽叹道:“不过,堂堂灵能者,却跑到黑帮当头目,现在的就业形势已经恶劣到了这种程度吗?”

“毕竟是几十万帮众的超级帮派嘛,油水其实很丰厚的。而且身为灵能者,想要上岸比普通人容易多了。”纯钧道:“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害您?”

“我在孤夜城呆了一个多月,给至少一千人上过课,发出去过至少一万本《原论》和你家小师叔的手册合订本。还给深空矿业和蓝标集团的解聘文件纠出了二十个法律漏洞,这里的地头蛇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吧。”谭继泽耸耸肩:“只是,他们还是不敢亲自动手,便只好让黑社会来做点黑活了。”

“好吧,这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再看这两位黑帮头目以及他们的部下们,仍然一步步缩小着自己的包围圈,就仿佛正在围猎大型猎物的狼群似的,大约是觉得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让猎物胆寒。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完全暴露了,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谭继泽和纯钧正在对话。

“那么,您就在这里等候,我稍微先处理一下。”纯钧小姐道:“可能会有点吵。”

谭继泽想了一想,摸出了两个耳麦戴在了耳朵里,然后打开了终端调出了一个小视频。

纯钧小姐姐嫣然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径直向对面的人群迎面走去,双手一展,便像是变戏法式的变出了两柄剑身几乎要和她本人等高的链锯剑。机械的轰鸣声伴随着崩解力场构成的无色光轮,仿佛已经撕裂了阴沉的黑夜。

那震耳欲聋的机器炸裂声,仿佛自带言灵效果似的,当场便让他们这些故弄玄虚的潜行效果无所遁形。一众刺客就这样挂着惊骇的表情,一个个现了形。他们不惊骇也是不可能的,就像是一群饿狼准备围捕两只被逼到了绝境中的小鹿,但小鹿们不但不瑟瑟发抖绝望等死,其中一只还冲着它们迎头便是一声吼叫。

宛若巨龙一般的吼叫!

一分钟之后,纯钧小姐觉得自己总算是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心情顿时便好了很多,又看了看那边的谭继泽,发现他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终端弹出来的光幕。后者的表情似喜似悲,但能感觉得出了,心情应该也是舒畅了不少。

她走上前,用已经停止转动的链锯剑的圆头轻轻搓了搓谭继泽的背,对方这才恍然。当后者摘下来耳麦的时候,纯钧顿时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歌声:“你可曾听到人民在歌唱……”

“这是……”

“你的小师叔的歌。”谭继泽道:“在帝都的时候,他教给了我们。后来,我又教给了这里的年轻人。”

“谭先生。”

“怎么?”

“请不要摆出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现在也还年轻得嘛。小师叔也年轻得很的,你们不是准备搭档至少五十年的吗?”纯钧小姐翻了一下手腕,那两柄硕大的链锯剑又像是变戏法似的不见了踪影:“这算是我对您提的第一个意见?”

谭继泽不由得挤出一个苦笑,却还是拱手微微鞠躬表示接受,接着才又想起了什么:“那些黑膝帮的刺客们呢?”

“丢到人工湖里去了,反正会有人来洗地的。”

既然是年轻人,就一定会气盛。既然还气盛,那么便还会给冰冷的,僵硬的,已经停滞地世界以最大的热血。

于是,当广场上的警备部队向游行民众开枪的时候,年轻的工人领袖们却高唱着刚刚学到的战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武器,带着许多勇敢无畏的工人们开始反击。他们用手拼的离子炮击落了无人机和飞艇,很快吸引了大部分警备队的注意力。

他们一边战斗,一边将随着人流涌入了中央市政广场东侧的高楼大厦丛林之中。这些闪烁着无数灯光的城区是这座6500万人大都市中最繁荣,最巍峨的高铁丛林。大厦屹立在这里,就像是屹立在云巅的巨人,俯瞰着一切尘埃中的蝼蚁。

现在,蝼蚁们冲到了巨人的脚下,巨人们却无计可施。

是的,工人们并没有什么打巷战的经验。

不过,这里倒是巧了,当地的警备队们其实也没有。他们虽然看着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看着可是比(当年)的新玉门警备队精锐多了,但真没有什么靠谱的实战经验。

自然的,大企业的安保们同样也没有。

更何况,一旦巷战进入了繁荣的商业城区,警备队士兵们反倒是不敢使用重武器了。他们在追击工人起义者的时候,偶尔还会和擅自行动的大企业安保机器人撞在一起,引发误伤,甚至干脆引起火并。

另外一方面,我们也必须要知道,流氓无产者在大多时候是会被食利者利用,成为挑唆底层人民之间仇恨的工具。可是,这个阶层最大的特质,便在于不可控性了。帮派分子们可以去冲击难民营,但看到大人物们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会很乐意跑到富人区去分一杯羹的。

这其中包括了早就和“大人物们”有了一些默契的黑膝帮的外围组织。

在马吕斯和他的战友们的奋战之下,越来越多的工人自救组织加入了进来,有的守护家人父老所在的街区,有的进入广场区域救援。在他们的努力下,最早进入广场情愿的三十多万游行民众,有超过八成都安然地撤出了警备队的封锁圈。

到了12月26日凌晨的时候,《可曾听到人民歌唱》的歌声已经响彻了半个孤夜城,而且丝毫未见会有缓解的时候。

12月26日的凌晨2点15分,一直都在直播这里情况的GNN,也插播了一段视频,确实黑膝帮的大头目,孤夜城的道上算得上是如雷贯耳名可止小儿夜啼的约翰·黑膝先生,灰头土脸地向大家承认,他确实是和一些大人物达成了交易,让他去袭击普通的婴儿帮。

一个黑帮头目的指认,当然不可能构成什么法律效应,但很多时候,重要的从来不是制订“规矩”的大人物们是怎么认为的,而是被规矩约束的大众是怎么认为的。

这才是谭继泽最终感受到了欣慰的原因。

“有了这一步,工人们的行动,便再也不是暴动了。”他对纯钧小姐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在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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