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强大人物的威慑与保护之下,人们都会选择性地安逸,而一旦意识到那种安逸有可能会被打破,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心里面空空落落的,特别不踏实。
强烈到极限的话,便会害怕、惊恐万状。
姬如海就是这样。
他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多年,他并不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最年长的,在获得太子之位以前,就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南吴的陛下。
即使是被册封为太子好久了,他也想着自己就是一个占着虚位的招牌,应该会在父皇真正累了之后,再认认真真地选择一个更合适的。
况且,吴皇看起来一直都精力很旺盛,似乎永远都不会归去,于是身为太子的他,完全就没有承担大业的觉悟。
一直到刚才,吴皇忽然召见他们这么多人,看到自己的父皇依旧神采奕奕,他也都还在准备慢慢磨练自己,最起码再磨练个五六年的,或许信心会足一些。
可是,他的父皇在方才说话,忽然中气慢慢散了,紧接着又忽然没有声音了。
他真的好害怕。
他战战兢兢,却又不由自主地踱步到龙椅的前面,站在巨大的华盖之下,眼神躲避着去看龙椅上面的那一位老人。
他看到老人依旧睁着眼睛。
只是眼珠子不动了,里面没有丝毫的光芒。
慑人的力量消失了,那就像是一尊雕塑。
姬如海的手开始发抖,腿也发抖,几乎要站立不住。
那八名力士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龙椅更远处,甚至是临风台下,顶着雨水的那些人,全部都不知道临风台的最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在等待着吴皇或者姬如海的反应。
姬如海感觉自己很无助,他急着想找一个谁来替代自己去获得真相,可是到最后发觉,自己真的已经是吴皇之下无可替代的唯一了,他不能躲。
他咧了咧嘴,往临风台下望过去。
他望见,一个一身白色宫裙胜雪的俏生生的身影跳出了那一辆马车,不顾后面金安以及烟雨宫卫们的大喊声,也不顾天上越来越大的雨水,疯了一般朝着这里奔了过来。
那是他最最喜爱的妹妹。
她娇小的身躯在风里雨里是那般柔弱不堪,柔弱得他想马上抱住对方,不让对方受到任何的伤害。
其实他知道,除了自己和父皇,还有那些不能够接近那位小公主殿下的南吴民众们以外,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不喜欢她。
因为她太得宠了,于是便遭人嫉妒。
现在……
看到了自己妹妹的身影,他恍惚之间拥有了某种超然的力量。
他转回身去,向前几步,颤抖着手接近自己的父皇。
那八名力士谁都没有阻拦,而远处的人因为巨大龙椅以及基座遮挡的缘故,谁都看不清他的动作。
最终,他确定了那一件足以天崩地裂的事情,于是泪水滂沱而出,无力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地大喊道:
“陛下……驾崩了!”
……
……
时隔那么多天回到这里,她觉得好像过去了十多年。
不是纯粹的陌生,大概是因为陌生而熟悉,转而亲切,又疏远。
她自从可以开始胡闹起,就一直都在跑,都想远离这个像是囚笼一样的皇宫,跑得越远越好,跑到她的父皇都找不到她。
跑啊、跑啊、唱啊、跳啊,那是她最最快乐的事情。
整个大吴的江山,都是她父皇的。
她父皇的手掌心,很大。
好多次她以为跑得够远了,可是她的父皇忽然想念她了,便会将手一翻,于是她又不甘心地滚回了掌心最中间,张牙舞爪好一阵,逗得那个不常出现笑容的男人眼睛里面偶尔闪烁出欢喜。
她是掌上明珠,吴皇和南吴百姓们最最疼爱的小公主殿下。
她今天、现在,还是在跑,好像一直都在重复着这几年的时光。
雨水打湿了她的宫裙,她秀气的长发也是胡乱贴在俏丽的容颜上,甚至都沾上了泥巴,可是她不在乎。
因为她看到了临风台,也看到了临风台上的龙椅,以及龙椅里面的男人。
快要失去很重要东西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她的小脸煞白。
背后金安和那些烟雨宫卫们的喊声她根本就不想听。
她距离临风台越来越近,画面也是清晰了一些。
她看到自己的兄长太子殿下姬如海很不自然地往前几步,来到龙椅的一侧。
只是她什么都听不见。
后面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只是以后的人生中回想起来,觉得浑浑噩噩的,就像是一场梦,和这一场烟雨一样,朦朦胧胧的。
她就记得当自己来到临风台下,看到的是那些同样被雨淋湿的皇兄皇姐们皱着眉头,又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朝着临风台冲了上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看到姬如海跪了下去,哭着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陛下……驾崩了!”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周围的所有一切都崩塌了。
几乎所有人都手足无措,同时悲痛万分、难以置信。
他们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无助慌乱到了极点。
可是她还是在跑,她停不下来。
泪水混着雨水哗啦啦地冲到临风台的台阶上,她的眼睛已经模糊。
她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是觉得在最终自己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那个人紧紧抱住了她。
姬如海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哽咽:
“皇妹,不要难过,我们永远失去了父皇……”
“哇”
此时此刻,她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
……
管阔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天地之间越来越大的雨帘,说道:“惜芸,我总是觉得心里面不踏实,好像是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李惜芸的那一双凤目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说道:“我也是……”
她蹙起细眉,像是在思考:“那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清楚,看起来和我们应该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实际上总是不发生最好。”
管阔点点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