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跳下马车,向对面行去。
高延福也从后面的车子里探出头来,看见眼前的情形,他连忙向车旁的几名侍卫使个眼色,几个侍卫会意,立即跳下马来,跟在张易之身后。
张易之见了,连忙伸手拦住。想当初,他在神都城里游手好闲的时候,身边何曾有侍卫跟着,还不是一样没遭什么罪。如今身份虽然比那时候有点不一样了,却也还是个尚未走马上任的九品芝麻官,他还真不怎么相信有人会对他不利。
再者,就算对方想要谋害他,也完全不需要选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在众多人的面前行事,他们可供选择的更好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几名侍卫略一犹豫,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了。
张易之来到那拦路之人身前,随着那人一起来到马车前,刚停住脚步,却听那人又说道:“张郎这边请,我家主人并不在车中!”伸手指了指前面一片青竹林。
几名侍卫一听,纷纷把手摸向了腰间的宝剑。他们都是长期保护皇帝、亲王的,警惕性之高,已经到了有点神经质的地步。
张易之也是略微一愕,随即便回头向众人做了个“冷静”的手势,随着那人步入那青竹林之中。
张易之之所以随着那人走进这竹林,是因为方才他远远地往这林子里睃了一眼,的确是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若是对方有意在这林子算计他的话,应当会把人埋伏起来才是。当然,即使如此,张易之一步一步还是走得十分小心,全身看起来似乎极为放松,但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经做好了逃生的准备。此时的他一旦遇敌,不论对方是强于自己还是远远弱于自己,他会立即选择返身就逃。他相信,以自己这么长时间练就的逃跑功夫,若非极为难得的高手,难以奈何得了他。
沿着通往林子里面的那条晨露甚深的小径先前走了几十步,张易之的身上便有些湿润了,好在就在此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平坦的空地。那空地之上恰有一个木桩,木桩之上坐着一个人,玲珑的身材依稀可见,显然是一个女子。
虽然这女子是对着自己的,张易之的心中还是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当他心神一动,终于将这个女子和自己心目中的某个女子羞涩的笑容合二为一的时候,终于有些禁受不住心底的那种激动,整颗心“砰砰砰”的乱跳起来。
张易之正要说话,回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引路的健壮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场中只
留下自己和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这人果然是个高手!”张易之略略沉吟。但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的整个心神并不在此人的身上,眼前的这个女子,才是他现在最为关切的。
也不知是陷入深思还是根本就在打瞌睡,那女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宛若一尊雕像。随着张易之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那女子终于近在咫尺。
忽地,也不知的感应到什么,那女子猛然回过头来,一双妙目顿时定在那里。
“你,还好吗?”张易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点,但他的耳朵没有出卖自己,他的声音的确有些颤抖。
眼前的女子,轮廓上和一个多月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明显是瘦了点,眉宇间多出一种令人心痛的郁结,似乎总在向人诉说着她无尽的思念和忧伤。也许正是有了这种忧郁的气质,她显得更加的动人了。
看见眼前美人衔泪的样子,张易之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张开双臂,道:“好久不见了,要不,咱们先抱一个吧!”
他这话本来只是调节气氛的意思,只等对方啐一口,半嗔半喜地骂一两句,气氛也就上来了。不想他话音未落,眼前的影子一晃,一个温香软玉身体真的就跑到了他的怀里。
“好了,好了,不哭了!”张易之明知道此番相见之后,也不可能将慕云飞带走,真有点不知如何去劝慰于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香肩,劝慰着。
抽泣了一阵子,慕云飞终于忍住泪水,把头从张易之的胸前抬出来,而这时候,张易之的胸前早已湿了一大片。
“张郎要走了吗?”这是慕云飞今天第一次开口。
张易之微微一愕:“你难道不是早知道我要走,才在这里等着为我送行的吗?”
慕云飞先是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先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轻轻叹道:“公主姐姐,真是个好人。怪不得她今天一大早便拉着妾身来打猎,到了这里又把妾身一个人安置在这里,自己却带着一群侍卫走了!原来——”
“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张易之连忙抢先说道。
从慕云飞话里的意思,太平公主对慕云飞倒也不错,为了让她能有一个和自己道别的机会,找了行猎这样一个借口。试想,这里是神都的近郊,又不是什么高山峻岭,哪里有什么行猎的机会!既然如此,张易之和慕云飞就必须要在承她的情的同时,帮她撇清所有的干系。毕竟,慕云飞是武则天命
太平公主看守的,若是她主动为慕云飞安排和张易之见面的事情传到武则天的耳中,绝不会是好事。
慕云飞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一听张易之这话,她也立即明白过来,遂顿口不言了。倒是张易之奇道:“你什么时候和太平公主称起姐妹来了?”
“公主姐姐是个很好的人。”慕云飞微微叹口气,道:“同时也是个很命苦的人。你不了解她,是不会明白的。算了不说这个——”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来,道:“这是妾身没事的时候为你绣的,虽然香味无法和梅花、兰花的香囊比,却是妾身的一片心意,希望张郎莫要嫌弃!”
张易之接过香囊,顺手凑到鼻子边上嗅了嗅,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说实话,和兰花、梅花那种浓郁的香味比起来,这香囊里面散发出来的香味的确是要淡了不少,而且也没有那么沁人心脾,令人沉醉。但张易之还是很认真地称赞:“很好狠独特的香味,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花?”
“勿忘我!”对面的女子幽幽地说道。
张易之顿时愣在那里。随即,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香囊放进自己怀里,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大声喊道:“五郎你在里面吗?”
张易之知道这肯定是外面那些侍卫等得不耐烦了,害怕自己在里面出事,想要进来查探,却又被太平公主的侍卫拦住造成的。他知道,今天的这场会面应该到此为止了,若是让这些侍卫闯进来的话,情况肯定不妙。当下,他先向外面大喊一声:“没事,我马上出来了!”然后才转向慕云飞,道:“我,要走了!”
慕云飞但觉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见了慕云飞这个样子,张易之第一次对自己痛恨起来,他痛恨自己的风流多情、花心薄幸:“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啊!这些,是一群多么好的女孩子啊!张易之啊张易之,你连自己的性命安全都不能保证,却去沾惹她们作甚?你这不是害了她们吗?”
轻轻向慕云飞挥挥手,张易之道:“你放心,这个香囊,我会一直留着,直到咱们下次再见!”然后,他硬着心肠,转过身,向林子外面行去。
踏出青竹林的那一刻,他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不管朝廷给的是一个县尉员外同正还是一个小的文书,甚至只是一个流外小吏,我都要紧紧抓住机会,迅速地向上爬。三年之内,我要让这些可爱的女子再也不会为了离别而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