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行!怎能由着他想杀谁便杀谁了?”沈墨砚说。
“燕姐姐,你不该帮着麻长老说话。”徐笔宣直言不讳。
“相公,咱们去追,不能让姓麻的为非作歹。”沈墨砚一勒缰绳,胯下坐骑一声嘶鸣。
沈徐二人的支持给了郭裕飞追上去一探究竟的底气,他望着燕若绢:“我要去,你来不来?”顿了顿,“或者,我该问你会不会拦我?”
燕若绢纠结起来,一面是自己的夫君,一面是自己的师父,她该如何抉择?
霸川郡郊外,麻长老一行纵马疾奔,来到一岔路口前,两条大道一往西南,一望正北。要是回湖州主城则要走西南那一条路。
麻长老忽然勒停了马,扭身望向身后一个汉子,微笑着说:“方业,你说该往那条路走?”
叫方业的汉子三十多岁,中等个头,皮肤黝黑,生得浓眉大眼。他并非麻长老在绛珠岛上的旧部,而是在湖州宗成立之后投来的。
他是带艺投师,麻长老见他底子不差,办事精明,便将他收在身边,颇为器重。
方业听了这一问,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回长老,咱们是回湖州主城,自然该走西南方向这一条道路。”
“噢,正是。那咱们现在就走吗?”麻长老笑吟吟望着方业又问道。
方业这时候察觉异常,又瞥见夏忠,夏义两人看自己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甚为古怪,心里头不由得打个突,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何时回去属下全凭长老吩咐。”
“哈哈哈……”麻长老忽然纵声大笑,直笑得方业浑身发毛。
少倾,笑声戛然而止,麻长老说:“方业啊,方业,你遇事这般沉稳,不失为是个人才,但为什么心中没有‘忠义’二字?你入宗之后,可是我一首提拔上来的,为何当着好端端的前程不要,反而自甘堕落,去做黄长老的走狗爪牙?”
麻长老话说到一半方业便已心惊肉跳,他经不住钱财诱惑,早已在暗中倒向黄长老,秘密向其提供麻长老动向情报。
但他却不知自己早已暴露,一直活动。麻长老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反借方业之手一点点将黄长老诓入彀中。
黄长老留在宗内,就是为了杀麻长老而后快,她等待数月,终于选定了在麻长老从天下武宗大会返程路上动手。
此时此刻,就在那条由霸川郡回湖州主城的西南向道路上,黄长老已携众亲信死士设下埋伏。
她知道这是唯一一次机会,所以毫无保留,倾巢而出,誓要跟麻长老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麻长老行踪她自是由方业处得来,而麻长老早已派人在暗中将方业监视起来,他与黄长老来回通信也尽数截获,誊抄之后再传出。
麻长老手段老练,黄方二人始终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而黄长老设伏一事,麻长老自然早已知晓,并已做了充分应对。
方业听闻麻长老之言,甚为惊慌,但马上镇定下来,思忖自己与黄长老来往时十分谨慎隐蔽,不应该被抓住把柄,麻长老之所以有如此一番言论,应该只是起疑,因此来诈自己。
待麻长老把话说话,方业立马翻身下马拜倒在地,努力装出一副诚挚面孔,他说:“长老知遇之恩,方业没齿难忘,怎会做出那些卖主求荣之事?”
说到这里停住,恶狠狠的目光从夏氏兄弟脸上一一扫过,咬牙切齿地说:“长老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而错怪忠良!”
方业平日里与夏氏兄弟不睦,想来就是他们向麻长老告发的自己,此时反咬一口或能混淆视听,甚至能借机打击夏氏兄弟。
麻长老听了方业辩解之言,并未立刻说话,而是久久凝视方业。方业与麻长老对视,满脸赤诚,目不稍逝。
良久,麻长老点了点头,颇为赞叹地说:“了得,当真了得。临危不乱,面不改色,既有绝境行险之胆,又有败中求胜之谋。你说所想不错,正是夏忠向我告发了你。”
“长老明鉴,姓夏的不安好心,设计构陷于我!”方业大呼。
“哦?是吗?”麻长老又问一句。
“定是如此,属下从未做过一件对不住长老的事。以属下所想,八成是姓夏的自己通敌,反倒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长老,你有所不知,姓夏的背着您捞了不知多少好处。
远的暂且不说,就在一月前,您派夏忠去西州送货,他虚报一路花销,多报了两百两不止!还有咱们来绛珠岛前一天库房失窃,那便是家贼作案,其中就有夏忠的份……”
方业将夏氏兄弟种种劣迹都抖落出来,其中大部分是他从旁人口中听来,并不只真假,剩下小部分他敢肯定就是夏氏兄弟所为,但却并没有什么有力证据。
夏忠见方业当众揭己之短,且其中绝大部分都确有其事。又惊又怒,就要张口呵斥,并加以否认,忽听哥哥夏义低声说:“由他去说。”
夏义知道方业这一回非死不可,大可不必跟他动怒,且如果此时立刻斥责辩驳,反倒显得心虚,倒不如等他说完,又或者等麻长老出言阻止,然后自己再轻描淡写地加以反驳,方显坦荡。
方业滔滔不绝,列举出两兄弟罪行三十多条,虽然刚开口时说“远的不说”但说到后来,就连自己听说的夏氏兄弟在绛珠岛时的不规行径都说了出来。
终于等到方业说完,夏义笑吟吟望着他,慢条斯理地说:“说完了?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以编排我兄弟俩的,不要客气啊。”
方业“呸”了一声,戟指大骂:“你个腌臜货,你敢说我刚刚所述桩桩件件你没有做过?”
“有何不敢?”夏义立马接话,高举右手,朗声说:“刚刚方业所述纯属子虚乌有,我夏义决没做过半件对不起麻长老的事,如有虚言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夏忠随即也举手起誓。
兄弟二人这种赌咒发誓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从未应验,早就不信什么天罚报应,此刻说出来掷地有声,信誓旦旦。
“你……你们……”方业一时间不该如何是好了。
“瞧瞧吧!”夏义怀中掏出几张纸掷了出去,这正是方业与黄长老之间的来往信笺抄本。这些信笺裹了劲力,直至方业面前才散开飘荡着下落。
方业自然不会大大方方地去看,只是拿眼偷偷一瞥,可一瞥之间便已知道纸上写着的是什么,不由得浑身颤抖。
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又忖麻长老心狠手辣,自己无论如何难逃一死。
思及至此,忽而狂吼一声,一跃而起,双手连扬,大把的透骨钉,铁莲子撒了开来。
麻长老一行早就防着他突然暴起,见暗器袭来或挡或躲,尽数化去。
而麻长老更是在方业将要出手还未出手之际,便即起手结印,抢在暗器射来之前,将一招赤炎掌使了出来。
他从马背上飞身扑出,裹着熔岩般光气的右掌朝前平举,“当当”两声,挡开两颗铁莲子,继而便向方业头顶按落。
方业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潜力激发出来,斜身闪躲,当真迅疾。麻长老一掌击空,紧跟着左手翻掌拍出。
方业急急矮身,但这一回却慢了半分,头尖被掌缘擦中,顿觉一阵眩晕,就要倒地。
这时候夏忠持刀扑到,挥刀斜劈,方业胸口遭劈,倒在血泊之中。
麻长老走上来,低头望着他说:“说真的,我刚上来还真不相信你便是黄长老安插的奸细,若不是夏义、夏忠两兄弟极力坚持,我也不会去派人盯梢。
可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啊……你还就真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唉……”
说到这里,方业已然气绝身亡。
麻长老对着血泊中的尸体鄙夷一笑,翻身上马,夏忠两脚将尸首踢到路旁,也上了马。麻长老说:“大伙没人受伤吧?”
一众随从均说“没有。”
麻长老又说:“好了,咱们快快上路,可别上黄长老久等啦。”
众随从大笑起来。
连接霸川郡与山州主城的道路中段,路径穿入一片茂密树林之中。
林间,黄长老率众在道路一旁,正在做最后的部署。连同她自己在内,伏击小队一共九人,均是从绛珠岛上就跟随她或者齐长老的精锐心腹。
其实,齐黄二人原本在绛珠岛内势力颇大,属下、徒弟加来接近百人,只是在岛中大战中折损了近半。后来到了湖州,麻长老实力日益增强,尤其是在齐长老死后,更是如日中天。
齐黄旧部均知黄长老与麻长老水火不容,或有一战。他们之中有大部分人忖度黄长老绝不是麻章对手,为了自己性命,或明或暗已脱离了黄长老。
如此以来,黄长老能用之人已是寥寥,所以虽是孤注一掷的刺杀行动,但最终却只有八人跟随,好在这八人实力着实不弱,其中四人是蓝霞境,另外四人也都是绿芒八到九阶之间。
黄长老看了看日头,依照方业最后一次传回的信息来看麻长老一行马上就要到这里了,她提高音量,大喊道:“差不多了,大伙埋伏起来吧。”
“是!”八人齐声应道,身形晃动,一条条黑影隐在道路两侧,霎时间不见踪迹。
黄长老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箓,这张符箓很是奇怪,要比一般符箓大了不少,符箓上未绘制什么符文,却画了一只蛊虫图案。
这是圣领宗之物,在绛珠岛武宗大会期间,黄长老回到南州故土,向苗族族长千求万求,才求来一张。使用此符,可极大的加快蛊虫出体速度,不过对身子损耗极大。
但黄长老为了替齐长老复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催起符箓,贴于胸口,符箓冒出灼灼光芒尽汇体内。
跟着起手掐印,头颅底倾,嘴巴张开。一颗颗红豆大小的虫蛹倾倒在地上,久久不绝,直如一道红色水柱一般。
虫蛹掉落在地,聚成一个小丘,小丘不住增高,几息之后已及黄长老腰部,且不住朝两旁蔓延,黄长老双脚也没入其中。
忽然,黄长老身子颤动,口中停吐虫蛹,她剧烈的喘息起来,身旁的弟子上来搀扶,从怀中取出一支细颈瓷瓶,拔开红绸塞子,一股氤氲响起涌了出来,这时一瓶“百花凝露”,是极为昂贵的药材,大补灵气、体力,只有虎燕门才会炼制。
黄长老接过后,仰头喝尽,略一停歇,再掐印施法,张口吐出虫蛹。不多时,虫蛹已堆积有丈许之高,不下千只,先吐出的虫蛹已然成虫,后吐出的也在空气中不住膨大。
这些蛊虫无一例外皆是爆炸蛊。
黄长老最擅长培育的蛊虫便是爆炸蛊,其威力甚至并不逊色摩诃大法师多少,而她体内所存数量可远比摩诃要多。如今,在符箓的加持之下,黄长老倾多年之积,组成庞大的爆炸蛊虫大军。
又过了一阵,所有虫蛹化为蛊虫,依照黄长老心念,纷纷振翅飞起,钻入道路两旁的密林之中。黄长老又召出两只红巨虫,各藏在一块大石之后。
之后,林间一片沉寂。
天空中,昏黄的日头又动了动,密林里的树影又被拉长了些。渐渐的,有了微风,卷起路两旁的枯叶,盘旋着升向高空,风力止歇,枯叶随即掉落在地,发出“啪嗒”轻响。
忽然,嘚嘚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黄长老微微起身,递出目光,只见一行人正自纵马疾奔而来,为首的是身穿酱色袍子的老者,正是麻长老无疑,左右二骑一为夏忠,一为夏义。
黄长老微微一惊:“夏义怎么会也在队列之中?按照方业所报,他应该留在湖州宗总部里了才对?”想到这里,心脏莫名一坠,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不成自己所谋已经暴露了?
“要不要撤?”
黄长老脑海里冒出个闪念,但随即便否定了,多年积攒的蛊虫已尽数放出,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对手有所防备,也要拼死一战了。
她心念一动,两只隐藏在大石后面的红巨虫以及上千只隐藏在密林间的爆炸蛊虫都蓄势待发。麻长老一行愈来愈近,终于进入了埋伏圈。
两只红巨虫齐声嘶吼,从巨石后跳到路上,一前一后,将麻长老一行夹在中间。
麻长老大惊失色:“什么人敢在这里设蛊埋伏老夫?”
“老贼受死吧!”黄长老长身立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尚不等麻长老言语,藏着林间的爆炸蛊虫纷纷扇动翅膀扑了出来,一瞬间遮天蔽日。
“轰隆隆……”
爆炸声接连不断,爆炸的火光搅在一起,其势滔天,一股又一股的冲击力道裹挟着火星与高温朝四面八方推出,林间百兽惊走,万鸟振翅。烟尘大起,遮天蔽日,所有人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数十息后,火光方止,黄长老赶忙朝路上投去目光,只见路上已被爆出个深深凹坑。坑内,一团焦黑,依稀可见有一人一马的残骸,就是麻长老。
他身后之人也皆被炸死,断手断脚抛得到处都是,一时间竟瞧不见一具全尸,连匹马都是如此。
居然如此顺利。
黄长老上前查看,确认没有活口后,忽而纵生大笑,尖厉阴森。她双目含泪,朝着昏黄的天空说:“师兄,看到了吗?仇家终于死了,我为了你报仇啦!我为你报仇了啊!”
她直喊得声嘶力竭,好似声音略小一点,齐长老便听不到了似的。
“长……长老,不好……不好了。”忽然黄长老身边的弟子颤声说。
“怎么?”黄长老扭头,见那弟子伸手指向一具尸体,赶忙顺着所指放下看了过去。瞧见一具难得的全乎尸体。
但这时候,尸体如冰块般融化起来,发出“滋滋”声响,融化后随即化烟消散不见。再看其他尸首和残肢断手,皆是如此。
受骗了。
全是替身。
“黄长老!麻某人来迟了些,切勿怪罪才好!”远处传来一个洪亮声音,黄长老循声望去,正是麻长老率众前来,他骑在一匹红马之上,跟刚刚替身所骑坐骑一模一样。
黄长老怒火填胸,一声怪啸,纵身抢上,两只红巨虫也迈开大步,齐朝麻长老奔去。
“冲啊!诛杀麻贼!”黄长老身后的弟子吼叫着冲杀出来。
麻长老面带笑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身后众随从皆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箓,催动之后,齐朝前掷。张张符箓冒着淡蓝色的光气,随即化为一个个径逾尺许的大冰球,分成两批,各朝一只红巨虫砸去。
冰球去势并称不上迅疾,但红巨虫身形巨大,不善腾挪,未能躲开,“砰砰砰……”响动之中,一颗颗冰球炸出阵阵寒雾,炸裂的冰球形成一根根粗大的,形状奇特的冰柱,一端连接着地面,一端粘在红巨虫身上。
每一只红巨虫都被五六根冰柱所束缚,加之寒雾,已难动半分。麻长老双脚猛蹬马镫,腾身纵起,与黄长老斗在一处。两人的亲信弟子也随即混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