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看着猛翻白眼的杨柳,浅笑吟吟,眼眸中满是关心的顾盼儿,灿烂的笑了一下,随后便狠狠咬了口泛着油光的猪肉片,边嚼边嘟囔道:“肉真香,掌柜的肯定拿油炸透了才烧的!”
食不言寝不语是孔老夫子定下的规矩,儒家弟子大多遵行,但江湖儿女大都不管这套,吃饭是多高兴的事儿,不聊上几句未免太没气氛。
“瘦猴,你爹娘咋死的?”杨柳问。
“在我出生后三天,突发疾病过世的。”瘦猴边吃边道,“听掌柜的说,我爹当时好像正在院里给我打小木床,结果不知怎的,忽然就倒在地上死了,俺娘当时好像在给我喂奶,听到动静就想起来去院里看看,结果刚走到门口也倒下。”
瘦猴并不忌讳谈论父母死因,对他而言,父母实在过世的太早了,早到他都来不及对父母产生更深的感情。
杨柳“哦”了一声,托着腮帮子道:“那你还挺走运的,起码知道自己爹娘是谁,怎么死的,生祭死祭还能去上炷香……”
瘦猴抬起头,惊讶的看着杨柳,“你爹娘也早早的过世了吗?”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杨柳摆了摆手,“一提就糟心。”
小丫头从凳子上起身,挥手道:“我们回去吐纳灵气了,再聊。”
瘦猴点点头,目送两人上楼后继续低头吃面。
回了雅间,杨柳明显情绪不高,默默在凳子上盘腿而坐,实用空海和尚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缓缓吞吐灵气。
顾盼儿见兔美、徐梦、小倩也在打坐修炼,不敢落后,也在躺椅上盘腿打坐,一时雅间中轻悄悄的,只有轻轻地呼吸声。
此时此刻,除了呼呼大睡的卫青和郁闷无比的梁壁,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打坐吐纳,除了苏燕、顾盼儿这些不知情的想借灵气提高修为,其他人都明白,此时他们越是表现的自然,就越能骗过乾坤宗。
临近中午,那股让人神清气爽的淡淡清气逐渐稀薄消散,众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长长的呼了口浊气。
此时卫青终于醒了,刚一睁眼,便觉得头疼欲裂。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正在用力揉太阳穴的卫青一转头,就看到大哥端着茶碗走了进来。
“醒了?”莫毅道。
“嗯……”卫青神情恍惚的点点头,懊悔的道,“大哥,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太难受了。”
莫毅一笑,将茶碗递给少年,“喝了吧,空海师傅配的醒酒茶,喝了会舒服很多。”
卫青道声谢,脖子一仰,整碗醒酒茶就进了肚子。
“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的。”少年吧唧下嘴回味。
“呵,起来洗漱吧,中午了,我们吃过午饭就要离开了,不能坏了乾坤镇的规矩。”莫毅道。
“啊!都中午了!”卫青一咕噜从躺椅上爬起。
两人下楼时正巧遇到宿醉严重的高清玉,头发乱的像鸡窝,脸也苍白的吓人,正扶着额头往大堂走。
“高掌柜,空海师傅配了醒酒茶,效果特别好,你要不要也来一碗?”瘦猴跑过来问。
“这不废话嘛,赶紧端一碗过来啊,难受着呢……”
进了大堂,高清玉随手摸着把椅子直接拉过来坐下,不愿再往前多走一步。
瘦猴答应一声,小跑回柜台。
共饮,共饮,光听名字就知道,江共饮当年也是个海量的豪侠,自然知道该给豪饮后的众人准备什么样的饭食。
一碗醒酒茶,几碗温度适宜的白粥配着脆嫩小菜下肚,不论是卫青还是高清玉,都瞬间回魂。
“青玉,以后可不能在这么喝了,伤身子,你不是山上武夫,喝不得大酒的!”江共饮语气带着责备。
“知道了知道了,昨晚难得高兴嘛。”高清玉见江共饮还抿着嘴,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又加了一句,“好好好,怕了你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大酒了。”
“最好能努力修炼,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共饮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深情的说,“就当是为了我。”
高清玉有好多年没被江共饮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土味情话,不禁妩媚俏脸上飞起如烟红霞,“好,为了你,我以后好好修炼就是。”
同桌吃饭的杨柳立刻被恶心的打个寒战,“天老爷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顿饭看来是吃不下了。”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隔壁桌,梁壁看着一桌的素菜气的想掀桌子,心说:“他娘的,昨晚喝大的是你们,又不是我们,拿着一桌草糊弄谁呢!”
赵栋梁眼神何等犀利,立刻轻声安抚道:“梁兄,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
梁壁狠狠的瞪一眼莫毅,点点头,端起碗筷道:“吃饭吃饭,吃完回县城了,这破山头再也不来了。”
天近正午,日头高挂天空,将围绕乾坤山流动的云霞照的格外缥缈鲜亮,宛如仙境。
江共饮知道此时镇上百姓一定恨极了外人,未免多惹是非,便跟妻子一起带众人走僻静小路下山。
饶是如此,仍被两波乾坤宗巡逻队撞见,若非高清玉是宗主血亲,没人敢惹,莫毅等人还真难以脱身。
出了小镇,瘦猴依依不舍的跟众人道别,转身返回茶楼。
高清玉回头望着那片依稀可见的废墟,不禁啧啧,“好家伙,居然有人敢在乾坤宗的山头闹事,真是胆大包天啊。”
乾坤宗已下了封山令,梁壁高薪顾得撵夫自然不见踪影,想到要步行下山,郡守公子不禁破口大骂,发誓一定要找到那几个撵夫把钱要回来。
因为要一起离开,莫毅等人自然不能抛下梁壁等人不顾,却也不愿意迁就慢了速度,便让马豪带着梁壁和胡强,桃妩带着苏燕、徐梦,一起施展轻功下山,至于高清玉,自然是让自己丈夫背着,又好好秀了一把恩爱。
也不知是不是苍天保佑,莫毅等人未在下山是遇到最不愿见的马志恒,只撞上几波把守山道的乾坤宗弟子。
“这都是我双溪茶楼的客人,昨夜整晚都没离开过茶楼,有什么可问,让开。”高清玉见那些弟子拦着莫毅等人问东问西,立刻不高兴了,“怎么的,你们难道觉得我和共饮会做出吃里扒外的事不成?!”
为首那名三境弟子十分为难,心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奉命把守山道居然碰上高清玉送客人下山,这到底该拦还是该放啊?处理不好,以后再宗门里就里外不是人了!”
犹豫半天,正要硬着头皮放行,一名面容和蔼的妇人从山道下方飞掠上来,轻功之高,看的马豪桃妩叹为观止。
“糟了,没遇上马志恒,却撞上了那个跟马志恒一起处理尸体的乾坤宗长老方金巧!”莫毅想起方金巧之前处理尸体的云淡风轻,不禁心头一凛。
“出什么事了?青玉、共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方金巧看到两人身后的莫毅等十来个人,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一位六境武夫所带来的压力,好似山岳倾倒,让莫毅等本就身在死地的人瞬间喘不过气来,马豪有心挪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脚被死死的按在地上,无法移动半分。
“长老,弟子奉宗主之命把守山道,没曾想碰到青玉师姑、共饮师兄送客人下山。”那三境弟子见方金巧来了,知道这事儿轮不到自己管了,顿时松了口气。
方金巧闻言微微颔首,对跳下江共饮后背的高清玉问道:“青玉,如今乾坤宗被外地挑衅,在彻底洗脱嫌疑之前,任何人都只能进不能出。”
高清玉从小就受方金巧照顾,把她当成自己半个亲姐姐,说起话来十分随意,“师姐,这些人昨晚陪我和共饮喝酒到子时,之后便干脆都住在茶楼里,整晚哪儿也没去,没嫌疑的,何必浪费时间审他们呢,再说了,他们要是参与了此事,早就和其他江湖人一起逃走了,哪里能等到现在才下山。”
方金巧本就是贼喊捉贼,自然知道莫毅等人跟昨夜之事没半点干系,也不可能在“假乾坤”的隔离下看到什么,加上一夜间屠戮了上万无辜的江湖人,心中有愧,不愿再多伤人命,便顺水推舟道:“既然你和共饮能证明这些人未参与昨夜之事,那我也就不为难他们了,你们送他们下山去吧。”
高清玉嘻嘻一笑,“就知道师姐最通情达理了!多谢师姐!”
方金巧苦涩一笑,“好了,快送他们下山去吧,共饮,山道湿滑,记得注意安全。”
“共饮一定小心。”
江共饮带着莫毅等人朝方金巧抱拳作揖,背上妻子,继续朝山下掠去。
山壁曲折蜿蜒,如一条长龙攀附险峰,几个转折,众人便没入云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金巧望着愈行愈远的莫毅等人,暗道:“真没想到竟有人因为陪青玉和共饮喝酒而躲过一劫,实在是天意啊,天意……”
云雾之中,水汽在石道上凝聚成一洼洼小水坑,江共饮担心妻子安全,飞掠速度慢了下来,身后的莫毅等人自然也跟着慢了下来。
雾气弥漫,能见度朝不过三丈远,莫毅不经意的回头,发现身后马豪桃妩等人各个一脸后怕。
“大家放心,过了这里,下山的路应该就会很好走了。”莫毅故作轻松的道。
其实哪怕到了此刻,莫毅的一颗心也依然砰砰狂跳,后背衣衫甚至不等水汽打湿就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六境与三境间隔着三道鸿沟天堑,绝不是他们这帮人联手就能抵挡的,只要方金巧有一丝一毫想斩草除根的念头,他们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他娘的,一想起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心里还真有点瘆得慌,这要是一不小摔下去,还不得摔个粉身碎骨啊。”马豪笑道。
“我的飞剑术还不错,若是踩着飞剑减速,应该摔不死。”因为心情实在太过紧张,桃妩也不得不开个玩笑缓解心情。
杨柳在莫毅肩头呵呵笑道:“马大叔,大和尚,你们两个可要走的小心些,不然那么重的身子,摔下去别人想拉也拉不回来。”
空海和尚双手合十道:“杨施主放心,若是贫僧摔下去了,一定不忘拉着你一起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杨柳一愣,随即呸道:“呸呸呸,乌鸦嘴,本姑奶奶才不要跟你一起死呢,你这么想找垫背的,就自己去庙里找胖尼姑去,和尚尼姑什么的,刚好凑成一对儿,佛祖看了也高兴,说不定就封你们当金童玉女了。”
莫毅对前方有些哑然的江共饮歉然道:“他们两个一路上天天这么斗嘴,让江掌柜见笑了。”
高清玉哈哈笑道:“这丫头我喜欢,像我年青的时候。”
又扭头对杨柳道:“小丫头,要不要留在双溪茶楼,将来若是我没能跟老江诞下一儿半女,就把茶楼传给你。”
杨柳想了想,做天真状道:“嗯……把茶楼传给我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想我留下来,那是不可能的,我还要跟着大哥闯荡江湖当一代女侠呢。要不……这样吧,你立个字据,就说将来把茶楼传给我,回头我有空会时常来看你和江大叔的。”
莫毅没好气的拍了拍杨柳膝盖,“别总想着占人家便宜。”
“哦……”杨柳朝高清玉吐了吐舌头。
高清玉哈哈大笑。
由于空海和尚还不是山上武夫,走到山腰附近,一身武人内力便再也支撑不住,众人不得不停下休息片刻。
好在云雾层已过,阳光洒下,春光明媚,总算勉强驱散了些心中阴霾。
“江掌柜,我能问问你的伤势吗?”莫毅知道一路行来,若没有江家夫妇,他们这些人多半会被乾坤宗灭口,便起了散财童子的心思,自己那瓶从阿西卡处搜刮的伤药品级不低,说不定能有奇效。
江共饮从方寸物中掏出一张小马扎让妻子坐下休息,又取出件披风轻柔的披在妻子身上,自己则耸了耸肩,“其实也没什么的,无非就是丹田气海和脊柱受了创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