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护法远扬,撇下自己这一干人等,许红毛顿时着慌,忙领着众人连滚带爬跪倒在田铿跟前,一口一个尊者饶命,磕头如捣蒜,乱哄哄哭成一片。
田铿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自去。众人立时大喜,没口子的千恩万谢,屁股撅得老高,急吼吼退了出去。才过得几息,便闻远处风雪中隐隐传来几声极为短促的惨嚎,随后便归于寂静。他微微摇头,轻叹道:“终究心胸狭隘了些,将来成就怕是有限。”
那公子也道:“这刘楚舟当真歹毒,输给爹爹又不是什么丑事,灭口作甚?”
田铿并不答他,只道:“成儿,你先前出那一脚,却是做得错了。”
那公子早料到父亲要来翻他旧账,忙道:“成儿知错了,以后必不再犯。爹爹,这眼看便要天光,我打算去周遭转转,辨一辨道路,您看可好?”言罢也不管父亲同意与否,哧溜钻出门去,逃之夭夭。
这公子名为田成,乃是田铿唯一亲子,其名虽取了个成字,修行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成的,几分聪明心思都扑进那花花世界之中,整日只知飞鹰斗狗,吃喝玩乐,忽忽十二载,竟然只得引气境修为,真可谓糊不上墙的一团烂泥。田铿一来醉心修行,无甚时间精力管他,二来自家三百余岁才得这一子,真要严加束缚,也不太下得去手,便由得这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优哉游哉混日子。若是年龄实在大了,还不成器,便只能舍了力尊者这张面皮,多多求些增进修为的丹药灵物回来,硬提境界拉倒。
田成身上有高阶法器护身,就算碰上刘楚舟那等高手,也能撑上几息,田铿便由得他乱跑去了。他将那小厮召到跟前,温言道:“成儿胡闹惯了,你莫放在心上。”
那小厮苦笑道:“小的理会得,更何况老爷就在一旁看着,我哪里掉得了一根汗毛去。”
田铿点点头,又道:“你和成儿一般,身上都有两件护身的法器,适才遇险,为何只用出一件?”
那小厮面皮一热,说道:“当时心里着慌,体内道力便使得猛了,想用第二件时,却是回不了力,只得干瞪眼。”
田铿轻叹道:“以你资质心性,引气境早该破关,却是成儿拖累了你。”
那小厮立刻摇头道:“老爷无需挂心,少爷若是一辈子引气境,我陪他便是。”言罢忽觉所言不甚吉祥,又道:“若是少爷能得长生,小的自也跟着沾光。”
田铿笑道:“长生,这世上真有长生之人么?”话里带着几分萧索意味,竟是一点笑意也无。
这话小厮却是不懂,心道:“修到长生境不就长生了么?老爷怎的有此莫名感慨?”他哪里晓得,一旦踏入长生境,便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天道至高至大,自不允生灵与其相悖,每甲子均有灾劫降下,且一次比一次凶猛厉害,待得修行进无可进,到了那九境尽头,却又该如何抵挡?
沉默片刻,田铿伸手将那件骨翅法器召了过来,说道:“这件飞遁法器和那无漏血珠你且收着,算是成儿向你赔个不是。”
那小厮慌忙摆手,连道使不得,田铿只是不允,执意要送了给他。最后他只得跪下说道:“少爷已是对小的不喜,如今小的又多了两件法器,怕是更惹他厌烦,求老爷收回成命。”
原来,这小厮乃是田铿几年前从狼群口中救下的孤儿,见其聪明伶俐,面相清秀,一时起了几分爱材心思,便将其带回府中,随在公子田成身边,做个书童,取名田砚。田府人丁一向不旺,偌大府院,便只得这两个孩童,加之俱是天真烂漫爱玩闹的年龄,自是很快便滚作一堆,好得不分彼此。田铿眼见独子有伴玩耍,分外快活,心怀亦是大慰,便照着田成的月例多算一份,发予田砚,其日常用度,修行供给也往田成看齐,只望两个娃娃相互有个比较,努力修行,一同上进。
这些东西在田铿眼里,自是连根汗毛都算不上,给便给了,只当图个舒心,可在旁人看来,却是天大的眷顾,眼红者不在少数,时候一长,便有流言传出,说这田砚本就是家主偷养在外的私生子,如今随手扯个由头接了回来,再过几年,便要认祖归宗了。此等话语,自有有心之人趁着田铿远行之时传入少爷耳中,田成闻之,当即大怒,加之年纪渐长,有了些尊卑观念,打心眼里也不愿这不知根底的野小子与自家一般平齐,当即便领了家奴,拎过田砚一通好打,赶出门去了事。亏得田铿临时回转,将此事遇个正着,一通盘问之下,造谣小人自是无所遁形,田铿二话不说,只一个个用大手捞起,捏成粉末。众人见此情形,噤若寒蝉,再不敢谈论此事。但田成心结已成,眼见这“野种”成日在身周晃荡,活蹦乱跳,简直比吞了苍蝇还要糟心,隔三差五便寻些由头一通打骂,以解心头恶气。田铿忙于修行,哪有多余心思管这鸡毛蒜皮之事,说得几回,便即淡忘,任由两小之间裂痕愈深。
那田砚也是懂事,晓得田家于己恩同再造,便是将身上那几斤骨头研磨成粉,熬汤来喝,也难报其万一,田成日日里挑刺为难,他却愈发隐忍低调,只要少爷发话,任它上天摘月还是入地装死,他只管埋头照做,做之不成,也就是一通打骂,权当稍稍报了些恩情。甚至就连修行大事,他也为了少爷心里舒服,一直停留在引气境中,三年未有寸进,二人一同奇葩便好。
田铿听得田砚如此分说,也是不好坚持,改口道:“那便一人一件,你先挑罢。”
田砚又是推辞,却终不得田铿允许,只得将那无漏血珠拿了。他想这珠子血腥气颇重,使出的神通亦是恶形恶状,少爷定然不喜。而那骨翅卖相虽不佳,但遁速却极快,不仅在争斗保命上有奇效,平日里恶作剧起来也是个颇为不错的玩物,算是投了少爷的喜好。
田铿见这孩子老成,不禁叹道:“这几年,确是委屈你了,成儿所为,我是知道的。”
田砚鼻子一酸,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老爷此言却是折煞我了,小的这条命早为田家所有,能活多久,便伺候少爷多久,绝不敢有别样心思!”
田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说道:“你这般想法,是成儿的福气,待他再大些,自然就明白事理了。”
田砚又向老爷行了一礼,正要退去一边休息,却听田铿问道:“今晚之事,你觉得如何?”
田砚忙道:“幸亏老爷在此,若只得少爷与我两人,怕是凶多吉少。”他抬起头,见田铿那两道淡然的目光正自看来,仿佛将他全身上下都刷了个通透,心中莫名就是一虚,改口道:“那饿鬼道一干人等,个个手染血腥,自私狠毒,就算统统杀了,亦不为过。”
田铿点点头,说道:“修行之外无大事,此乃吾之道。”
田砚躬身道:“多谢老爷教诲,却是小的想错了。”
田铿却道:“你没有错,吾之道非汝之道,言你所想,践你所言,即为汝之道,若他日你修行有成,亲手杀了那刘楚舟便是,也不必假手旁人。”言罢挥挥手,示意田砚退下。
田砚听得似懂非懂,见老爷重又入定,也不敢再问,择了块空地坐下,从储物法器里取些干粮清水,边嚼边对着火堆发呆。田铿早已多年不食人间烟火,只是静静盘坐,一动不动。
不多时,田成便自回转,兴冲冲将两只山鸡往地上一扔,吩咐田砚去毛洗净,速速烤来,自己跳到父亲跟前,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却是讲那山鸡与己斗法,大败亏输丢掉小命的传奇故事,直听得田铿心中叹息,不知这引气境的孩儿,还要奇葩多久。
说完故事,田成便开始着手把玩新到手的骨翅法器,又是好一阵闹腾,所幸这法器品阶甚高,他只闪得两三下,体内道力便已见底,若是再撞散几处墙梁,破开两个大洞,破庙必然无幸。悻悻收了法器,他意犹未尽,便琢磨着给这骨翅取个响亮名号,摇头晃脑踱来踱去好半晌,绕得人眼也晕了,终是定下绝影二字,倒也不坏。
就这功夫,阵阵肉香已弥漫屋内,田成闻得食指大动,将田砚赶到一边,自来大快朵颐,直吃得啧啧有声,十指油亮,其间软磨硬泡,硬是将只鸡大腿塞进了父亲嘴里。
田铿见田砚缩在一边啃那硬干粮,看不过眼,便唤他一同来吃。田砚推辞不过,只得慢吞吞凑将上来,选些犄角旮旯干巴巴的嚼了,哪有什么滋味。田成却是轻轻一哼,道声饱了,扔下鸡肉,自去庙外赏雪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