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的烽烟燃遍了大汉的大江南北,大贤良师振臂一呼,三十六方渠帅云集影从,四方牧守望风而逃,大有倾覆江山之势。
然而在豫州腹地,黄巾军势力极盛的颍川之侧,却有一地独得安宁,无人敢从黄巾起事。
中平中,黄巾贼起,郡县皆弃城走,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故陈独得完,百姓归之者众十余万人。
乱世之时,百姓是用脚投票的,再不会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只会本能的去寻找最安全、能活下去的地方。
而陈国本处四战之地,却能吸引来十余万百姓迁移,刘宠之功绩彰显无遗。
然而此时的刘宠却是一片茫然,他加强武备、强健体魄、肃清贼寇,本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做准备。扬威于四方,亦是为了彰显存在,以获取支持。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措施没能帮他实现野心,却助他收拢了陈国周边之民心。
他能在豫州压过名正言顺的豫州牧黄琬,还能在黄琬死后轻松接管豫州,中平年间所收拢的民心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顺风之时,这二人的表态算不得什么,陈王说不定只会傲然一笑,认为天下吏民本就该臣服于他。
可如今大势倾颓,已无回天之力,刘宠心中正是颓丧无言之时,亲兵与传信者的表态让刘宠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全身涌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心中本已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败掉了基业,若是学那些同族藩王一般享乐,也不至于面临国破之险境。
然而这两人的表态,却让他明白自己所做并非无用功,若无他炫耀武功、积攒势力,黄巾在豫州必然肆虐的更为严重,死伤之士民亦会大增。
这时候,刘宠开始正视曾经被他忽视的民心,那强弩千张终究也要有人来用,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得其民有道,得其心。孟子诚不我欺,孤王却悔之晚矣!”一瞬间,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刘宠也想明白了刘邦为什么要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最终又凭什么以区区蜀地成就帝业。
一地之大,便是倾尽全力积攒兵马器械又能如何?面对天下之力,终究是螳臂当车。但若是得己之民,自能感他方民心,再得他方之民,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便是如此。
但他懂得太晚了,如今大势已去,即便陈国民心尚在,也不足以挡住袁绍大军。毕竟袁本初在荆扬之地打击宗贼,革新吏治,亦是大有成效,民心多附。尤其是借着刘繇反叛的机会,袁绍几乎将两江周边的大家族尽数打压了一遍,比起他这无意中得来的民心,袁本初的苦心经营无疑更为强大。
终究是输在了起跑线上,刘宠一时有些怅然,若非朝廷的养猪策略,他这堂堂藩王,幼时又岂会不学治国之道?
《商君书》《六韬》《司马法》等等,对于藩王来说是绝对的禁书,学习这些著作,便是将野心暴露无遗。
刘宠也是在掌控陈国权力后,才在暗中偷偷学习,终究比不得这些自幼习读的士族后裔。
“既然你愿意为孤王效死命,那就由你带人,护送他回陈县,待孤写完这封信,连夜就走!今夜之后,袁本初恐怕会无所不用其极,切断陈县与项县之间的联系,是他必然要做的一件事。”
“大王!”亲兵猛的抬头,这显然是要保他一命,让他回去后方。
“此乃王令!”刘宠猛的一挥手,回到案几前,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也是关乎全局的大事,若不能尽快求来朝廷援军,袁本初必然不吝于斩下孤的首级。你们若能回来快些,还能救下孤的性命。”
“我是大王亲兵!岂能擅离!”
“从现在起不是了!”刘宠头也不抬,跪坐在案几前开始写信,一边冷冷的道:“孤认为你不适合再做亲兵,回去好好读几年书,去找许相,就说是孤的命令,让你从王府带几卷书,孤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刘宠的手在抖,信上的字也失了他往日那充满锐气锋芒的特点,变得迟钝,变得犹疑。但他还是思索着写了下去。
亲兵不敢再言语,只是无言的啜泣,传信者也眼眶红肿,欲言又止。
沉寂降临,继而被刘宠打破:“将此信交给许相,让他火速送往京城。另外……转告许相,事不可为之时……便降了吧。
如果刘玄德当真不在乎这大汉基业,孤又何必让陈国百姓为此陪葬?”
开始尚还有些迟疑、犹豫,但越说越顺畅,刘宠只觉得仿佛脱去了数道枷锁一般,分外快意。
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孤是藩王,又非皇统直系,大汉不准孤参政,那大汉基业与孤何干?”
但这番话却把面前二人惊得险些魂飞魄散,二人泣声道:“大王何出此言?自中平年间开始,天下谁人不知,陈国绝无逆民。如今袁本初弑君夺权,野心勃勃,我陈国为天下先,与袁军作战,自当做天下之榜样。
陈国上下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会向袁贼低头!”
刘宠哑然,他还有最后一点身为高祖后裔的骄傲,不容许他向袁绍低头,他是必须死战到底的。用尽各种办法才在内心说服自己,劝子民不要顽抗,结果这些人倒是比他还要激进,一副与袁绍势不两立的样子。
不得不说,汉统近四百年,即便天下烽烟,群雄四起,依然有着可怕的影响力。
汉臣为荣,汉贼为耻。
此时也没了争执的心思,也无意用强权逼迫他们去改变想法,或者说刘宠心中亦有淡淡的欣慰和自豪,只是幽幽叹道:“罢了,就让国相自决吧,孤也不想干涉太多。
孤王一脉治陈一百零四载,有尔等为民,是孤王之幸,是大汉之幸。”
陈王一脉始祖陈敬王刘羡乃是汉明帝刘庄次子,初封广平王,迁西平王,汉章帝驾崩后,遗诏封其为陈王,至今恰好一百零四年,
提及此事,刘宠不由得潸然泪下,祖宗基业,一朝破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