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向武虽然野心大, 但自我认知一向还算清晰。
这些年来,固然帮朝廷做了不少事,但从中捞了足够的好处, 真遇见意外了, 建京那边的态度,绝不会像对待寒山掌门那温和体贴。
毕竟掖州有一多半的区域在夷人的统治之下, 那块地方并非大夏版图之内,若是那位孟掌门心生不快, 带着人马自立为王就罢了, 但万一以此为据点,不断派人骚扰边境, 朝廷哪还有力量来解决此事?
如此一来,就算孟瑾棠此人再心狠手辣十倍,建京不会对她如何。
诸向武对朝廷局势的把握十分到位,明白建京现在要安抚那位掖州之主, 若是自己跟寒山派产生矛盾, 那偏架到底是往哪边拉, 那结就是明摆着的。
不算明亮的晨光照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之中。
诸向武清楚看见, 那位白衣少年横臂于侧, 右手无名指向内屈起, 指力凝而不发,然是闻名江湖的《穿云指》功夫。
——《穿云指》原先满级只有五级, 但为孟瑾棠颇为偏爱, 如今已经逐渐提升到了7级, 在外人眼中,完全够资格被称一句绝学。
诸向武心中大是悔恨,久闻寒山派武功以轻灵飘逸为, 看秋露白此人法,该猜到对方是寒山一脉才是。
不能让万大掌柜过来,但若是阻止姜双流的,秋露白一定会与自己手,此刻她师门已显,纵然自己能其击毙,掖州王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诸向武有些怔然,万万不曾料到,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自己便已经落到这无路退的境地。
围观众人只听诸向武发出一声长叹,淡淡道:“现在想想,少侠此来,自然是受掖州王之命了。”
孟瑾棠微笑:“诸大人说是,那便是罢。”又道,“请教诸大人,你自己已是声名显赫的一方豪杰,又为何要假冒令弟份,藏在平沧城之中?”
诸向武冷然:“无奉告。”
两人间气氛异常紧绷,围观者以为们会立刻起手来,没料到一开始居然是状似平和的聊天。
有人想,怪道这位“小诸大人”今日脾气如此之好,总与人和和气气的说,纵然被当面冒犯不翻脸,原来早就被人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偷梁换柱的手脚。
诸向武抬起头,平视前方:“久闻寒山派大名,但少侠若是以为,单凭穿云指的功夫,便能在江湖上横无忌?”
短短片刻之间,已经下定了决定,不计后,要抹除这个障碍。
年龄,诸向武要大过孟瑾棠,境界,距离宗师只差一线,但起手,却全然没有半丝谦让之意,率先打出了一拳。
刚刚出拳之,距离孟瑾棠足有两丈之遥,但那只拳头完全打出去的候,两人相距已经不足三尺。
诸向武不愧于的名声,围观人群里,站位稍近些的人,都感到气劲扑面而来,顿不由己地纷纷往后退去。
在包括诸向武在内的人的观点里,秋露白最擅长的功夫乃是《穿云指》,加上其轻功飘逸轻捷,最合适的战斗路线应当是远距离绕圈,所以才趁着对方来不及遁至远处,抢先发出攻击。
“锵——”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刀架住了诸向武的铁拳。
刀是秋天白露一的刀,刀上的内劲来源于练至满级的《浮屠决》,刀拳相撞之后,孟瑾棠又连连催真气,顷刻间向着诸向武连续挥出四十九刀。
诸向武感觉自己当头撞入了巨网般的刀雨之中——万万想不到,面前这个悠然俊雅的白衣少年,居然能够使出如此沉猛雄浑的招式。
孟瑾棠不但内功深厚,招数清奇精妙,手中长刀夭矫灵,转折自若,在空中荡开一片熠熠的清光,几乎让在场之人看得目眩神迷。
无妄剑派素来是诸向文的狗腿,旁人或许能急流勇退,们却是无如何无法从对方的船上下去,就算小诸大人忽的摇一变,变成了大诸大人,必须履自己敲边鼓的责任。
们想用暗器偷袭,但寒山派轻功大有独到之处,孟瑾棠亲自施展起来,堪称飘忽变幻,难以捉摸,无妄剑派一是不擅暗器,二是担忧自己一把暗器发出去,不但没伤到敌人,反而碍到了大诸大人的事,于是决定剑走偏锋,挟持蓟家姐弟为人质,以便令孟瑾棠分心。
无妄剑派中的某位长老当即拔出佩剑,朝着蓟飞英急急刺去,剑出如风,无对方是闪避还是格挡,都有后手足以应对。就在此,孟瑾棠又向诸向武劈了一刀,双方相触之,劲道忽然由刚转柔,刀翻转,在拳头上借力一按,整个人轻飘飘往后退开数丈,头不回,长刀轻挥,向后划出一道弦月似的半弧。
这名长老是武林中的好手,但面对孟瑾棠简简单单的一招,居然生出无抵挡的绝望之意,竭尽所学,变招迭出,依旧无法阻止刀锋下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刀刺中。
无妄剑派弟子想要上前援助师长,随姜双流前来平沧的寒山弟子们,有半数留在原地,此刻拔出武器,与前者战成一团。
宗成罗在远处旁观,纵然以鱼叟弟子的眼光来看,觉那些年轻弟子剑法飘逸如风,潇洒中不失端丽,想来是传说中的《回风剑》。
——《回风剑》被孟瑾棠拆成了上中下三册,来此的弟子里面,大部分人都处于上册以上中册未满的地步,但这套剑法化入了《寒山剑法》中的“平”字诀,守势工整严密,纵然外院弟子大部分功力低微,那些无妄剑派之人一半会间居然奈何们不得。
宗成罗只匆匆一瞥,就大部分注意力转回到诸向武那边。
众所周知,诸向武的成名武功名为《大拦山手》跟《小拦山手》,绝招叫做“一山放过一山拦”,如今全力施展,拳风压而至,孟瑾棠笼罩在自己崇山峻岭一的拳势当中。
“轰隆——”
诸向武双拳连环递出,整个地面都砸得凹陷下去,出现了一个方圆足有丈许的大坑,拳风甚烈,那些来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并非化作碎块,而是彻底化作了粉末,余力向外不断扩散,边上的无妄剑派弟子受到波及,就像被铁锤砸中胸口一般,当场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宗成罗以为孟瑾棠无处避,只能硬接这一招,不料她在间不容发的刻,以一种风压轻云般的飘逸姿态,从不思议的角度掠了出去,然后又瞬息掠回。
与孟瑾棠同回归的,是她手中的长刀。
刀光徐徐而落,织成了一天秋色。
拳与刀再次相碰,但此次发出的声响却如云上闷雷,带着无法言语的沉之意。
诸向武发觉,面前白衣少年的招数居然一直在变。
由急变缓,由刚变柔。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对方在用自己磨刀。
诸向武不敢置信,但现实却容不得不信——这自称秋露白的少年年纪虽小,但功力深厚,纵然是面对江湖宗师,有了出言邀战的资格。
无妄剑派那边,有机灵的弟子发现事情不妙,自袖中摸出一个圆筒,向着天空发出了一朵用来传递讯息的烟花。
凭诸向武的武功地位,对付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后生晚辈,不该找人帮忙,但现在已经察觉,这位白衣少年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飞快地从战斗中吸收养分。
诸向武现在还占着上风,却已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烟花尚未彻底凋零,远处就有人踩着屋脊急掠而来,深色的衣袍猎猎欲飞,是无妄剑派的掌门人,无妄神剑朱斐任。
在奔掠之际,就已经拔剑在手,自上而下朝着孟瑾棠的后心要害挺剑刺去,与此同,诸向武似轻实地打出一拳,是《大拦山手》中的“开门见山”式。
这两人此前一在平沧,一在云州首府,从未共同战斗过,但此刻却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眼看剑尖就要触及孟瑾棠白色的衣衫,她却并不回拦,手中长刀化作一道白色的雪线,斩在诸向武的拳影之上。
双方一触即分,孟瑾棠急如星火地往后倒飞,就像是被敌人的拳头生生砸出去的一般,但只有诸向武知道,自己根未曾沾到对方的衣角。
轰隆一声巨响,打空的拳风击穿了墙壁,砖石的碎片化作无数暗器,向前疾飞,孟瑾棠白衣旋展,长刀一拂一带,轻轻松松就碎片上的劲力尽数化开。
围墙被打穿后,早晨的日光便无遮无挡地照了过去。
诸向武猛然惊觉,在围墙的后面,竟然生长着一棵花树。
春天已经来了。
枝上的落英翻飞而下,小巧嫣红的花瓣当中,忽的又闪出了一阵刀光。
刀光如轻云,如飞花,带着说不出的清丽风雅意味,诸向武不敢大意,以一招“山河表里”相接——素来河流多曲,山势多峻,这一招暗合山水之势,两相掩映下,自然是曲中有峻,峻中含曲,武功刚猛之人,走的多是以拙驭巧的路子,宗成罗在来云州,地了解过诸家兄弟的武功路数,却不料诸向武的招式居然能精妙至斯。
朱斐任在一边掠阵,手中剑招看似绵绵不绝,但随着孟瑾棠与诸向武绝招渐出,愈发有种水泼不进的感觉,来十招中总有一两招能于孟瑾棠交上手,现在二十招里未必能碰一下对方的长刀,孟瑾棠对并不如何留心,只偶尔一招递出,便能打得朱斐任难受至极。
笑之前还曾想用收徒来诱惑“秋露白”投奔自己,今日一见,才发觉这少年武功之高,简直足够当无妄剑派的祖师爷。
无妄剑派掌门久攻不下,跟之前的长老一,起了对蓟家姐弟下手的念头,但的剑光尚未铺开,就被孟瑾棠一刀斩碎。
刀锋击在剑之上,朱斐任只感觉自己手腕一震,几乎握不住这柄无妄剑派代代相传的掌门佩剑,立刻后退丈许,凝神相待。
但孟瑾棠却已不再理会了。
朱斐任觉得对手不够视自己,诸向武却认为孟瑾棠视朱斐任太过。
诸向武无法理解,凭的事,孟瑾棠在与自己交手的候,眼中难道还能容得下二个敌人?
到底是距离宗师只差一线的高手,有意观察之下,很快就发觉这白衣少年的状态并不寻常,似乎是面前的所有人和物,都化作了这天地的一部分。
就是说,对方并非仅仅是在与诸向武过招,而是在与此方天地交手。
诸向武忽然开口:“少侠的刀法叫什么?”
的轻功夫虽不及寒山派的飘逸轻灵,但并不寻常,纵掠之,快若飞鸟,旁观者已经渐渐难以捕捉到这位六扇门总领事的形,只觉诸向武的声音忽近忽远,但气息平稳,一如常。
孟瑾棠微微一笑,据实以答:“叫‘飞鹭’、‘落花’、‘秋色’。”
——她开始是以《断水刀法》应敌,后来则渐渐《斗室剑法》化入刀招之中,此刻借着以刀御敌的机会,逐步往“无物不是剑”的境界迈进。
《斗室剑法》是孟瑾棠自创的武功,最初在与大猿猱的交手中完善了“乱云”,“水月”,“流风”三式,在外出历练,又完善了“摧玉”,“破雪”,“裂冰”,直到今日,才彻底完成了剩下三式。
边上的无妄剑派成员,江湖闲散人士还有寒山外院弟子都发现,“秋露白”说的气息与诸向武一平稳,还多了三分后者所没有的从容。
诸向武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在战斗中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此此刻,双方已斗了近千招,依照诸向武的判断,对手的真气应该已经开始枯竭,但孟瑾棠的攻势依旧绵绵无尽,不但未露颓色,反而一刀更比一刀沉起来,竟然露出些许有去无回的豪烈之气。
其实诸向武的判断无误,但与大部分江湖人士不同,孟瑾棠为深受寒毒的缘故,刻都要分出部分真气来护住脏腑,但此此刻,她已渐渐撤去那些用来压制寒毒的真气,全力以赴地对诸向武发起攻势。
孟瑾棠从未像今日这,彻彻底底地投入到战斗当中,她眼中除了战斗外别无物,更无暇顾忌自己的负面状态,原被长期压制的寒毒开始在经脉中肆意奔流,诸向武察觉,对方阴性的内劲中,逐渐多出了刀锋一冰冷的寒意。
诸向武清楚看见,这位少年人的面色苍白了起来,似乎是受了内伤,但握着刀的右手,却隐约泛起了玉一的色泽。
——《琢玉功》不同与大部分内功心法,无孟瑾棠丹田中运的是何种真气,都能作为辅助武功存在,就在寒气冲撞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之,《琢玉功》自然运转了起来,生出柔和的反击之力。
孟瑾棠久受寒毒之苦,尚且支持得住,但诸向武却已感到一种阴冷之力,在渐渐侵袭着自己的经脉,当下大喝一声,左手大拦山,右手小拦山,双拳齐出,是绝招“崇山峻岭”,拳风如山,层层迫进,居然当真面前的刀网撕出了一个口子。
诸向武战斗经验丰富至极,抓准机,连续轰出一十六拳,孟瑾棠感到气劲压,手中刀光骤然收束,长刀当头劈下,刀锋下落,就像带着整片穹顶一起急坠下来。
伴随着轰然巨响,两人周围的砖石再次被掀飞,数不清的砂砾跟碎砖被四溢的劲风带起,如海浪一般向外一波接一波的涌出。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尘沙才缓缓下落,众人看见,此前靠战圈太近的朱斐任已经气息全无地躺倒在地,这位无妄剑派的掌门毙命之,不仅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连佩剑断成了两截,孟瑾棠与诸向武相隔三丈,面对面站着,其中后者面色如铁,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前者则一副站站不稳的虚弱子,低着头,在不断咳血。
一阵轻风吹过,带起数片花瓣。
那些花瓣拂在了诸向武的躯上。
在花瓣拂过,诸向武的躯微微晃了晃,然后就像失去梁木支持的屋宇一,向后颓然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