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亥时,东宫寝殿里,掌灯太监逐一灭去桌灯、壁灯,只剩几盏宫灯仍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就算少了些烛火,夏夜里仍是闷热难耐,寝殿的门窗全打开着,孙嬷嬷搬来凳子坐在太子的床边,手里持着一把鹅毛扇,不时对着侧卧着的太子扇上两把风。
这夜深人静的,没多久她也乏了,歪着脑袋,肩靠在床柱上,打起盹来。
一身黑衣的景霆瑞从窗里跃入,却没有一丁点声响,熟门熟路地绕过桌椅、屏风,来到那挂着鹅黄色纱帐的寝榻旁。
景霆瑞看了眼毫无反应的孙嬷嬷后,屈膝跪在床边。
爱卿的身上裹着一条绣满夏菊的嫩绿锦被,他脸朝外,抱着枕头,蜷缩着身子,就跟小猫似的,在这偌大的床塌上,显得格外娇小可爱。
爱卿从小就喜欢贴着床沿睡,而以往都是景霆瑞值守在他的床前。
『瑞瑞,我睡不着,你把手伸给我。』熄灯后,太子会透过薄薄的纱帐,撒娇地说。
『是,殿下。』景霆瑞会伸手进去,任由太子抱着自己的胳膊,还把脑袋枕靠在上头,全当作抱枕了。
这之后没多久,太子便睡着了,且一夜安枕无忧。
为了太子能乖乖睡觉,景霆瑞是手臂被压麻压疼了也不吭声。直到太子翻身,不再需要他时,他才会缩回手,闭目小憩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慢慢地流逝,和太子的亲密相处早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爱卿八、九岁大的时候,就不再要求景霆瑞陪夜了。孙嬷嬷对太子看得很紧,她总是嫌弃武夫做事不够细密,认为景霆瑞不能像自己这般伺候好太子。
景霆瑞也不与她争辩,改去寝殿门口守夜了。当然,但凡雷雨天气,太子怕打雷,他还是会入殿守着殿下。
只是那样的雷雨天,并不很多。
「殿下……。」景霆瑞凝视着那张微微泛红、白皙的脸蛋,还和儿时一样水灵灵的,肌肤吹弹可破。
因此,白天皇后打的那一巴掌,仍留着三道清晰的指痕,没能消退。
爱卿虽是睡着,哭红的眼角仍有泪痕,偶尔也会抽泣一下,肩头微颤,说不定在梦里头,也还在哭鼻子……。
『唉……。』
景霆瑞不由轻叹一口气,伸手轻抚爱卿那沁着细汗的额头,然后,再轻柔地握住他的小手,察看了一下手心。
戒尺打手,尽管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也不需要特别地包扎处理,可毕竟十指连心,太子殿下他一定很痛。
更何况,爱卿今日不只是手痛,心里更疼吧!
以前,不论太子有多调皮,皇后也不会动手打他,最多是说教,再不济是罚站、罚抄写。
但是,这回皇后是真的动怒了吧。
因为爱卿当众说,不想当太子了……而这一切的源头,景霆瑞认为都是自己不好,才害得太子挨打。
可不知该如何补偿太子,除了这半夜的探访之外。
「啪嗒、啪嗒……。」
殿门外,响起东宫侍卫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他们正在巡逻。
孙嬷嬷哼唧了一声,动了动脖子,似乎要醒来了。
景霆瑞最后看了一眼太子,站起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月色如银,无处不照耀。大燕皇宫静心殿的后院内,那一棵合抱粗的菩提树,在月光下黑魆魆一片,犹如一座小山。
「咻!咻咻!」
巨盖般的树荫底下,不时闪出犀利的银芒。那划破黑暗的态势,就似劈开苍穹的闪电,迸射出耀眼的火星!
景霆瑞是从静心殿的屋脊,如同燕子一般飞身掠入院中的。这座庙堂规模不大,平时除了两个敲钟念经的小和尚,都不见别人。
且他们从不踏足后面的菩提园,因为皇上早就下旨,把这里列为宫中禁地。
追寻起因,是前一位住持渡生大师患有失心疯,对太上皇和皇上言语不敬。钦天监说是寺院的风水不好,才让住持发癫的。
不过,这里被封禁起来,还是近几年的事,大臣们也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起兴,追究起渡生和尚发疯的事来,因为老和尚死了都好些年了。
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众人很快就遗忘了这件事。
景霆瑞站在离菩提树不远的放生池旁,看着树下的剑影,若是一个人置身这锋芒当中,想必早就四分五裂了吧。
这剑气是如此凌厉,而这套剑招更是苍劲如松,迅疾如风!
「钩、挂、点、挑、剌、撩、劈。」每招每式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样完美的剑术无法不让人赞叹和欣赏,景霆瑞是一个武痴,三岁便懂得拉弓射箭,四岁起练习百家剑术,八岁时,家中请来的武师全都甘拜下风。
等到九岁那年,父王已经带着他参加冬季围场的射猎,论结果,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只因为他还有一个嫡出的弟弟景霆云,父王便让他居第二,把战果都让给了弟弟。
既然他是庶出,就没办法继承家业,迟早是要出去自立门户的,但凡光耀门楣的事情,显然都归于嫡长子。
景霆瑞自从懂事起,就明白嫡庶有别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并不屑于争名夺利,但是仅因为对方是嫡出,哪怕武艺再差,也有资格参加皇室的射箭比赛。
而庶出的自己,武艺再强、练习再刻苦也被排挤在外,他心中的怒火是熊熊燃烧的!
幸而,当今圣上并不是一个介意出身的人,是他让才十岁的景霆瑞,在校场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也以此为契机,景霆瑞得以入宫当差,更机缘巧合地成为太子的侍卫……。
许是想得有些远了,景霆瑞略有些恍神,就在瞬息之间,菩提树下的银锋陡然一转,一束剑气以石破天惊的气势突破黑暗,笔直地冲他袭来!
这变化猝然,景霆瑞蹙眉,略一凝神,似移动了位置,却又像根本没动。
剑气所到之处,院内青石板无一幸免,轰然爆碎开来,留下一条长长的「沟渠」。
一缕乌黑发丝随着剑气的消散,慢慢飘落在碎石之间,在月色下发着清幽的光芒。
「什么啊?只是削掉几根头发而已。」伴随着很不屑又不满的声音,持剑的人走出菩提树下。
景霆瑞看着他,才九岁而已,却年少有成,又是一个天生习武的怪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