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生衣回头去看扬之喜,见那人还是捂住面部,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在人群里挤,不禁掩嘴一笑,发现好多人忽都朝她看来,便收回目光,看了看还在大口大口吃肉的意秋年,悄声道:“意大师,好像有很多人看着咱们。”
意秋年吃得满嘴是油,嗯嗯应道:“看就看,又吃不了咱们的肉。”
阮生衣笑了笑,把帷帽戴上。
意秋年笑道:“小丫头,刚才就想说,你这样怎么吃菜?”
阮生衣道:“我有酒就行。”
“噢,我以为你是敷衍那小子。”意秋年嚼着一块猪肉,嘻嘻一笑。
阮生衣想到饮酒一事能跟蓝甚都挂钩,颇有些自得道:“不瞒您说,我不止是饮不醉,而且是越饮越精神。”
“唔,厉害。”意秋年竖起大拇指,心道:当年别郎和小言的狂浪重出江湖了,快哉。
阮生衣自己斟酌,看意秋年碗里没酒了就帮忙添上,稍稍扭头看了看,不见扬之喜折返,疑道:“意大师,那位扬公子不回来了吗?”
意秋年笑道:“你有大把金子,还怕那小子赖账啊?”
阮生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觉得扬之喜虽然咋咋呼呼,但忽来忽去实在反常。
“不说他。”阮生衣笑了笑,突然吐出一个让意秋年差点噎着的名字,“师父,桃花剑邪君雪衣是什么人?我看他……啊,意大师,您慢点吃……”
“咳咳咳!没事没事。”意秋年咽下喉咙里的羊肉,顺了顺气道,“你看到那个名字啦?”
阮生衣点点头,“嗯,那个名字刻在剑雅留仙前辈右首,左首才是师父,君雪衣前辈肯定是一代风流人物吧?”
意秋年道:“你肯定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阮生衣猜测道:“您是说名人帖上的人名有涂抹复刻吗?”
意秋年笑道:“不错。自名人帖创立以来,八百多年有数不清的风流人物,一块石头哪里放得下?那些前辈高人在世人眼中总有高低优劣之分,在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大趋势下,前辈们只能是优胜劣汰。”
阮生衣道:“那君雪衣前辈是大浪淘沙留在石碑上的,还是近百年来的第一风流人物?”
意秋年颇有意味道:“风流。”
阮生衣点点头,心道:怎么没有谢大哥的名字?是我没看到吗?不对啊,谢大哥是古往今来第一镇妖师,不应该在别的地方。其实她当时没怎么多看就被扬之喜跑来打断,只记得在蓝甚都左边是清少言,君雪衣左边是——
“铁衣雪冷风不言前辈呢?我看他也在剑雅留仙前辈附近。”阮生衣不好意思问谢风流,但又按捺不住好奇,仍旧发问。
意秋年道:“前……”
“哎呀,谈钱伤感情!”扬之喜突然又冒出来,一看就是换了新衣服,青春洋溢,大咧咧坐下,笑道,“今天我请客,不谈钱!”
意秋年心道:我去你大爷的。笑了笑,搭话道:“你小子,不是我鄙视,小丫头这一顿能把你吃成乞丐。”
阮生衣隔着帷帽,掩嘴一笑。
扬之喜不知意秋年是在暗叹阮生衣的酒量,以为只是平常的说笑,又见阮生衣被逗乐,哈哈笑道:“像我这种达观天才,做乞丐也是逍遥自在。”
意秋年是在云游时结识扬之喜的,这人年少轻狂古道热肠,爱管闲事,好打不平,一张嘴五湖四海,三声笑六合八荒,没个消停。
意秋年在公开亭录名榜上看到扬之喜的名字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他多年来结交的儿子辈朋友不多,扬之喜是名列前茅的几个小友之一,因此特别留意了下,不期就在街头遇到了。
答应阮生衣的两件事已经办妥,意秋年眼下除了守在阮生衣身边,还有南阳流星门那件纠纷需要解决,此时遇到扬之喜,正好可以打听打听。
扬之喜被问到近来洛阳城有什么热闹,张口就道:“春风入云阁……”
“哎,”意秋年及时出言拦阻,“老夫正经问你,你胡说八道,小心你的狗头。”
扬之喜道:“我是正经的呀,意大……叔神威浩浩,让晚辈仰之弥高……”
意秋年右掌一推,道:“说正事。”
阮生衣只静静地在一旁饮酒,闻言心道:意大师一直有心事,之前他说有两件要事待办,其中一件就是帮我疏通关系以及去说退婚的事,还有另外一件……
扬之喜撸了撸袖子,倒满一碗酒跟阮生衣碰杯,瞄了一眼,神清气爽,“就在前日,春风入云阁里的那些大美女们在阁外的水沟里发现五具尸体,一个个衣衫……”
“哎,说死状就可以了。”意秋年打断道。
“惨!”扬之喜皱着个脸,似乎犹有后怕,“太惨了!”
阮生衣好奇道:“怎么个惨法?”
哈哈!扬之喜大喜,抬眼看着意秋年道:“大叔,能说吗?”
意秋年道:“你收拾着说。”
扬之喜撇撇嘴,哀叹一声,正经道:“凶手杀人之后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出身来历,刻意扒开死者的衣物把伤口划烂。东君明令禁止江湖仇杀,此人顶风作案,可见恨之深。”
意秋年道:“顶风作案,使出这般手段却是在情理之中。”
阮生衣却道:“仇人已在视线之内,又何必冒着东君的禁令乱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意秋年笑道,“若非占有绝对优势,若是你,你会等到你也在仇人视线之内再动手吗?”
扬之喜插话道:“不过从死者身上只有一处伤口来推测,应该都是一招致命,那叫一个快准狠。”
意秋年道:“能推测出凶手使什么兵刃吗?”
扬之喜即道:“应该是长剑。”
意秋年道:“怎么说?”
扬之喜道:“没有瘀伤,可见不是重、钝之器击杀;致命一击都是封喉或者穿心,不是弓箭就是长剑,对不对?”
意秋年点点头,“你小子长进不少。”
“士别三日,士别三日。”扬之喜哈哈好笑,承了前辈的称赞。
阮生衣忽道:“一招致命,这个算是占有绝对优势吗?”
“咳咳。”扬之喜抓了抓喉咙,随即灌了一碗酒,用酒碗遮住方脸偷笑。
意秋年温温一笑,应道:“算。凶手当是小肚鸡肠之辈,稍微被冒犯就即兴杀人。”
阮生衣点头附和,忽道,“对了师父,春风入云阁是个什么所在,刚才扬公子好像说那里有很多大美女……”
“啊,那是一个很难形容的门派,避而远之就好了。”意秋年面不改色,瞪着咬着酒碗憋笑的少年道,“臭小子笑什么?滚!”
“欧客,晚辈滚也!”扬之喜倒是识趣,溜得很快。
阮生衣猛然领会,满脸羞红,岔开话道:“师,师父……我今天在温柔坊那边发现一座庭院,满屋画作,却不见一人,甚是古怪。”
“哦,那一定要去瞧瞧。”意秋年此前还庆幸阮生衣独自走开也没什么变数,此时闻言暗暗留心,顺便给羞赧的小丫头铺了一个台阶。
只是这一瞧,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