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到前院,便看见七个光头和尚,七人以法明为首,身穿清一色白袍僧衣,个个俨然而立,神态庄严。九派掌门装束不一,气质各异,小宗的草莽气暴露无遗。
尤其法明白衣玉面,一身皎洁,端然肃穆,如暮春天风,霎然凉爽。
九派掌门方才还在勾心斗角,此时都是满目恭敬,不敢失礼。
牛一夫作为主人,当先开口,请法明入拔山堂说话。
法明颔首回应,扫了八派掌门一眼,说道:“贫僧法明,多谢各位掌门前来关切。”
八派掌门连忙推让,不敢承受。
洛阳佛脉名重天下,得九州四海景仰称羡,若有得罪失礼之处,对方或许不计较,但天下人都会群起指摘,实在惹不起。
“贫僧有些话欲向牛掌门请教,”法明仍是严肃不苟,“还请各位暂且在外稍候。”
左丘等人识趣,目送法明等进入大院,各自不语。
金子同忽然一叹。
毛葛问道:“金兄何以发叹?”
金子同心想:为何府官徐能可以跟着进去?他就没长耳朵吗?
左丘冷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金掌门何必感慨。”
赵皋忽道:“法明禅师不过廿二三岁,却是气度不凡、有如神佛落尘光彩照人。”
奔流派掌门舒喜即道:“不错,不愧是大宗门派的得意门生。”
金子同道:“可以远观,赏心悦目,却不可贸然靠近,冲撞冒犯。”
其他人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竞相称赞法明,说得起劲,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把白马寺一千多年的历史都翻了一遍。
赵皋忙中偷闲,问左丘:“左掌门不说一句吗?”
左丘心中自有道理,他回想法明庄容整饬,自有大宗气象,甚是自惭形秽,可他又不是那种愿意放低姿态的人,只道羡慕在心即可,何必说出来讨好人家?
“法明禅师少年英武,在下不如远甚。”左丘冷冷道,“至于寺院历史,佛脉渊源,鄙人实在是所知有限,不比各位掌门学识渊博、数往知来。”
赵皋讨了个没趣,赔笑数声,转跟其他掌门攀谈,有意无意地提及“寺院历史”“佛脉渊源”之类字眼,专让左丘不痛快。
左丘不好贸然进入大院,看门外,早已挤满了城中百姓,微叹一声,自走到角落里沉思。
拔山堂里,六名白马寺僧分立在法岸遗体两旁,法明双手合十,长念一声佛号,六僧齐声悲号,肃穆庄严,守在拔山堂门口的曲吕等牛派诸弟子耳闻凄凉之声,无不脊背发寒,很不习惯。
牛一夫和徐能自进入拔山堂就立在法明身后稍远处,神情严肃,静待安排。
那边仪式已毕,法明转身问:“程师叔在何处?”
牛一夫忙道:“深堂,随我来。”
“稍等。”法明叫住牛一夫,吩咐道,“牛掌门,出家之人奉行火葬……”
“下官安排!”徐能比牛一夫嘴还快,“火葬一切事务,让下官安排即可。”
“我去,这也跟我抢。”牛一夫闷闷地暗骂一句,却无可奈何。
法明微微颔首,跟徐能道:“徐公,法岸师兄已入空门,便依江湖礼。”转跟牛一夫道:“牛掌门,有劳了。”
“大师多礼了!我这就去安排!”牛一夫走到曲吕身边,小声吩咐道,“阿吕,你到前院去知会你左师伯,就说要为法岸大师举行火化仪式,叫他着人去准备。”
曲吕应声去了,跑到前院把话转达给左丘知晓。
左丘大怒,却不得不压着,心道:他妈的牛匹夫,竟借机向我左某人发号施令,岂有此理!
“我晓得了,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左师伯感激佛脉高僧伏妖护民,能尽点绵薄之力,是我左丘的荣幸。”左丘有心帮衬,但不是眼下这般被同级驱使,心中愤愤。
法明让徐能在拔山堂候着,独自随牛一夫进入深堂,见一男一女守在程器床前,微微一讶。
“皇甫公子,贫僧有礼。”法明认得那男子即是皇甫居一,双手合十施礼。
皇甫居一道:“早该料到是法明师兄前来,有失远迎,惭愧。”
法明道:“客气了。不知这位……”
皇甫居一道:“她是白姑娘,是在下游历时结识的好友。”
法明客气道:“白姑娘,多谢援手。”
阮生衣应道:“我没帮上什么忙,惭愧得很。”
“客气。我看看程师叔。”法明走到床边坐下,探了探程器脉息,暗暗一奇,说道,“牛掌门,程师叔体内并无妖息残留,不知……”
“哦……”牛一夫不是很明白法明的意思,故作思索状。
阮生衣道:“法明师……师傅,在程大师受伤后有一名念师曾来净化。”
牛一夫接话道:“不错不错,他叫铁什么银的书十三,在尚公子和皇甫公子追去伏妖时跑出来,弄了一场雨。”
法明听得又有什么尚公子,不知其由,因问详情。
从白马寺赶来的路上,法明只知法岸遇难,不知程器也在,进入府衙才从徐能口中得知佛剑双师一死一伤,不可谓不震惊。
“三年前虽有大妖临世预言,但大妖毕竟未出,妖物异动怎会如此急剧?”法明大为不解,当即叫来寺僧二名耳语几句,教他们先回白马寺报信,交代过后,转跟牛一夫三人道:“妖物非同寻常,处理完这边的事,贫僧须得赶去助阵。”
“大师不必多虑。”牛一夫想让法明多留几天,劝道,“尚公子和谢公子都是不世出的年轻才俊,打得那妖兽落荒而逃,此番他们是乘胜追击,只怕妖兽躲起来,不敢应战。”
牛一夫转述战况,不知程器败在预料不到“元炁兽”还可再生,因之有所缺漏。
法明并未答话,他想:照牛掌门描述,那道天雷当是程师叔开了双脉后使出的“佛剑怒雷”之招,其威力已非我所能匹敌,为何还是败下阵来?
“不对,不对。程师叔轻易遭此败局,幕后之人究竟有何来历?”法明沉吟良久,忽道:“牛掌门,不知尚公子和谢公子叫什么名字?”
牛一夫道:“一个叫尚风悦,一个叫,叫……”
阮生衣道:“谢衣。”
皇甫居一料不到阮生衣会扯谎,下意识掩护道:“法明师兄,缘何有此一问?”
“心存谢意。”法明微微颔首,又问道,“尚公子使的是什么枪法招式?”
阮生衣简略道:“升龙诀,降龙诀。”
法明心下一震,暗道:原来是太子殿下!
到此,法明终于松了一口气。
“贫僧还是不大放心,待法岸师兄火化之后,我再跟上去支援。”法明只道妖物背后必有更为难缠的黑手,须有镇妖师协助,这般想着,他又对“谢衣”这个会术法的同辈好奇起来。
“我觉得不妥。”牛一夫提出反对意见。
“我也觉得不妥。”听说要火化法岸,阮生衣脸色一变,跟皇甫居一对了一眼,耳边即传来牛一夫大叫“不妥”的声音,便跟着站出来反对。
牛一夫没想到阮生衣会站在他这边,心里狂喜,猛地朝阮生衣点了点头。
法明微微蹙眉,不知牛一夫俩人为何都反对他,问道:“牛掌门、白姑娘,为何不妥?”
“哎……”牛一夫只是一根筋想留住法明,理由还没想好,半天说不出道理来。
阮生衣道:“法明师傅,你有所不知。法岸禅师与程大师是走散多年的亲兄弟,我跟皇甫公子也是在昨夜听法岸禅师和程大师亲口说的。程大师可欢喜了,等他醒来,总得让他再看一眼……”
说到伤心处,阮生衣便说不下去。
皇甫居一接过话道:“此事徐公也知晓了,他不曾跟法明师兄提及吗?”
法明微微不悦,走出深堂径自来到徐能跟前,质问道:“徐公,法岸师兄与程师叔原是亲兄弟,你为何不曾提起半句?”
徐能闻言面色大惭,只想一拍脑门,自骂蠢蛋!他的确听皇甫居一提过,但是存疑,认为对方是为了赶走他编的谎话,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敢跟法明随便说,以免闹笑话。
“眼下不能火化,吩咐却已传下,岂不是无故扰民?”法明不满徐能支吾,责难道。
徐能只好赔不是,说道:“下官这就去喊停!”
“我亲自去。”法明拦住徐能,转头叫来全部四名寺僧,一一吩咐道:“你们两个回寺里说明情况,你们两个到琅琊传话,请檀太师叔派人来接程师叔回山。”
“左掌门,该去通知法明大师啦!”众人提议。
左丘不甘心被压一头,发动荆门百姓在东宝塔外搭起一个七层高的木架,柴火就位,万人空巷,只差法明现身主持火化仪式,闻言正欲回话,忽听得一声“法明禅师到”,目光即跟着众人看去,只见一人白衣僧袍,如西天罗汉下凡,踏步而来。
法明畅径直登上高台,天风拂拂,佛衣飘飘,开口却是:“众位辛苦,法岸师兄的遗体暂不能火化,其中缘由,徐公会跟众位解释。贫僧还有要务,失陪。”
法明走下高台同徐能交流数语,即与牛一夫原路折返。
才进入大院,忽闻一声剑鸣,一道红色的剑光疾刺而来!
法明猝不及防,伸手推开牛一夫,侧身避开一剑。
但那红剑拂柳傍月,追着法明的身形咬住不放!
牛一夫退到圈外,当时吓了一跳,此时专注看场中变幻。
法明只守不攻,进退有度,见那红剑从胁下穿过,向后一收,不等对方变招,弹指一击,叮的一声,红剑被一股力道弹开,持剑之人为求回旋,顺势背对法明,手腕一转,红剑贴着腰身向后刺出,避免对方直接一掌拍击后背。
“不差!”牛一夫且惊且叹,但他心知持剑之人早已落了下风,尤其是剑身被弹开之前,那一招便是自寻死路,好在对方空手对敌,不然站着不动,直接把手中兵器砸过去,持剑之人哪里防得住?
持剑之人可不这么想,在她被刺一剑的同时,她整个人已转身正对法明,对方只能出招攻击,投掷兵器,无异于缴械投降!
不过试探之意已成,阮生衣收剑回鞘,致歉道:“法明师傅,唐突了。”
法明跟阮生衣不熟,莫名地被试探身手,心里难免有些不快,问道:“白姑娘此是何意?”
阮生衣道:“法明师兄,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法明听到清脆动听的“师兄”俩字,想起阮生衣之前喊他师傅时有些支吾,恍然一悟,微微颔首,“可以,请白姑娘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