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魔界的交界处, 是一片广袤无垠、被称为“无妄海”的巨大荒漠,灵魔旦夕交替,以至于这片荒海在这种交替不断的冲击下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而其中唯一一块高地, 便是“执枝山”。
折枝立誓,这是昔年修界魔界在天道见证下立下盟誓、止息已经延续千万年争斗之所。
亦是令华道君身陨之处。
道魔之争, 是天道束缚劫生灵的方式之一。
而逆天而行之人, 自要面对天道惩处。
九劫天雷……
便是散仙身受劫,亦难存于世, 况且令华道君彼时已身受重伤。
……
…………
卫猗秋知道, 师尊定是知道那结局的。
可即便如他仍旧慨赴之、毫无犹疑。
或是早在许久之前,师尊便做出如决定。
……将偌大的宗门托付予他, 自己则坠入魔界。
……
太华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作为一宗掌门, 卫猗秋事实很难有什么空闲,但是每到这时候, 他还是会将所有事物都推开来到执枝山。
即便这地方也什么都未剩下。
在这一天来处的自不只是他一人,但是两人会默契的避开彼。
不过, 今天情况好似有点不同。
卫猗秋从山的时候就感觉到那道熟悉令人厌恶的息, 对方也并没有隐藏的意思。
月色之下, 一身黑衣的青年缓步走出, 看见他后、点头致意,“师兄。”
而对这人,卫猗秋脸没有丝毫笑意, 甚至于他本来就严肃的脸色刹那间阴沉下去。
他也没有掩饰自己厌恶的意思, 冷淡道:“当不得魔尊殿下如称呼。”
向晚涯并未对这态度表露出什么不适来。
事实,两人的讨厌关系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贴切地说法、是“两看生厌”。
向晚涯也只是往前走几步, 确保自己的身形露出在卫猗秋面前就停下。
这么一眼看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起旧日同门,倒像是互相戒备的敌人。事实也与这相差不多,他们没有动手,也只是因为这地方足够特殊而已。
在太华宗代掌门这职务磨练百年,已经练就无论何种情况都能带着一副游刃有余笑容的卫猗秋,这会儿非但忍不住自己脸的表情、连语都是少有的尖锐直接,“魔界事物繁忙,魔尊恐怕无暇在地久留。若是无事,还是早去吧。”
自是有事的。
若非如,向晚涯也不会留在这里。
他以简单的句子交代留下来的原因,“天魔有复苏之兆,封印位置被移动”。
这话落下,他便像是不堪忍受眼前人在同一空间,瞬息之间原地便没身影。
事实要不是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向晚涯也绝不愿意留在这里、卫猗秋多相处一息时间。
天魔复苏确实是大事,而麻烦的问题是后半句。
封印的位置自没有随意移动的道,就可能性而言,那简直是微乎其微的奇迹。而这奇迹现在能达成,卫猗秋不得不去思索一种可能。
——“天道”。
道魔相争,以让方世界生灵陷入层层内耗之中,这是天道的抉择。
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夺天地之造化,他们的死亡对这世界反倒是一种好处,亦是天道判定中的“善”。
这也是为何师尊在缔下那束缚的盟誓之后,突如其来的突破。
而那突来的天劫,还是“九劫天雷”这种几乎等同于死劫的雷劫。
这世界的天道在尽其所能地阻止道魔言。
数百年前,是师尊命陨、魂魄不存。
而现如今,不知这天魔封印的问题、是不是天道的第二次出手……
魔界那种等级森严,魔尊为尊的情况不同,修真界的势要复杂,得知这消息的卫猗秋自还要与其他人商议。
……
…………
待人散之后,九宫宗的江宗主单独留下。
“猗秋,”
温雅青年并未像刚才那样称呼他为“卫宗主”,而是直接唤他的名字,这意味着这会儿并不是谈什么修真界的公事,只是作为长者对于晚辈的关切,“你们见过?”
卫猗秋知道江亦西指的是谁。
他刚才虽没有提及消息来源,但是既这消息魔界相关,对于江亦西来说,这并不难猜。
卫猗秋听见这问题,脸的笑容稍淡,没什么特情绪地答应一声。
江亦西见状,不由露出头疼的神色。
他道:“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你们难不成打算一直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卫猗秋脸的笑意淡,只勉强停留在一平静的表象,“与他本也没有什么来往的必要吧?”
一修真界掌门、一位魔界魔尊,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二人本就是你死活的关系。
江亦西叹:“你该懂的吧?你师尊他将后续之事托付给你们二人、所寄希望不仅仅止于。”
卫猗秋闻言,露出忍耐的神色。
他那点细微的笑意彻底隐没下去,神情归于漠。
但是就连那漠似乎都是强装出来的,他的语透露出的分明是咬牙切齿的狠意,“明的,若非师尊遗愿……”
他早就亲自出手,替师尊清门户。
江亦西自听出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忍着头疼劝几句,但是这早已经陷入冰冷僵滞几百年的关系,显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决的。江亦西后只能忍着心底的叹息离开。
只是这心结早晚都得解开……
卫猗秋这年境界受困,多少也有这原因。若是任之发展下去,会成心魔也说不定。
江亦西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好友就那么干脆利落的离开,留下两让人脑袋都大的弟子。虽因为身份的缘故,他这年向晚涯见得不多,但是想必两人的现状差不多少。
若是这心结一直不解开,要么那两孩子困于其中修为难以寸进,要么就得杀死对方。
他可不想见证友人留下的这两弟子演什么同门相残的惨剧。
明明当年令华还在的时候,两人还是弟恭兄友、关系极好的模样,怎么现在就成这样子?!
托这的福,江亦西这年对收徒都有阴影,到现在门下连一亲传弟子都没有。不过,帮令华照顾他留下的这两问题儿童已经够他耗费心,他也实在没有闲心去再收徒弟。
都打算那么干,好歹走之前把两徒弟安抚好吧?!
这是算准他们不会放着不管吗?!
……算,下次让烟韵来劝吧。
他真不适合干这种活。
……
…………
在江亦西头疼得彻底踏出殿门之前,听卫猗秋沉着声开口,“师尊若非当年收他为弟子,或许本不必做这。”
江亦西的脚步停住,他半转过身来,檐下的阴影将他的面容切分成明暗两半,让江亦西脸的神情有模糊。
静默半晌,卫猗秋听见一道低低的音。
好像是叹,好像不是。
“不、这与小涯无关……”
“是他的话,早晚都会如的。”
这么说着,江亦西不由想起自己初见时的那剑修。
——那确实是剑修,他从未见过那么锋锐的剑。
但若是稍稍相处就能察觉,那一点都不像剑修,他的内里实在太过温柔。
似乎逝去的每一条性命都沉沉的压在他的心,不管是被夺去生命的敌人、还是未来得及的挽救的道友……
那人并非脆弱到承担不起这种重量,但作为友人、总希望对方过得轻松一。
江亦西也曾玩笑说过“当剑修算”,也未曾想、那人会以那般惨烈的方式与自己的剑道诀。
追寻数百年的道一朝崩毁是怎样的感觉,江亦西并不清楚。
但是倘若是他的话,或许就死去也说不定。
那人再次站起来。
重入道途。
……
如果是那人的话,为那在许多修士看来莫名的原因,止息道魔之争、甚至不惜与天道为敌,恐怕是早晚的事。
小涯那孩子……
只是诱因之一罢。
……
…………
江亦西垂垂眼,遮掩住其中的神色。
明明千年的交情,那人那么自顾自地下决定,说求助、连一句交代都无。
就连对小涯的安排也是……
那可是他的亲传弟子,难不成他们真的会因为那孩子体内一半的魔族血脉出手吗?!
那明晃晃的“不信任”,不只是江亦西,当年他们几人,都是真心实意的生好长一段时间、甚至打定主意要给他训。
而,现在看来……
那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后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打算将所有人排除在外。
……
…………
江亦西后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沉默着离开。
被留下的卫猗秋神色也没有丝毫好转,他垂下头去、摩挲着手中的掌门信物。
他当讨厌向晚涯。
不、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嫉妒才为恰当。
明明同为师尊弟子,明明向晚涯才是后来的那。
几乎占据师尊的全部心神。
……为他隐瞒身份,替他筹谋未来。
甚至因为有这么一弟子,不得不与整修真界为敌。
而他、是被孤零零抛下的那。
凭什么?为什么?!
那人怎么能肆无忌惮的享受着这种偏爱、还毫无所觉?!
卫猗秋紧紧握住手中的掌门印信,神色阴郁。
——他只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