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正在外头焦灼地等待着, 有好一段时间没听见辛渺和展昭的声音了,连举火示意位置都没有,他就有些着急, 来回踱步,偏偏还只能等着。
随后,屋里就再次刮起了一阵狂风,那桌上的画卷振振有声, 给风吹得呼啦啦的响,放在桌上的那些佛经和纸张更是随风而起,撒了一屋子。
他也忍不住往后踉跄几步, 眼睛一眯。
然后,几道人影从那画卷纸面上腾空而起,鱼贯而出,顿时惊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司空摘星软脚虾似的, 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高高抛出, 转瞬间就已经出现在了朗方的禅房里, 他晕头转向,哎哟一声撞到了陆小凤身上。
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都喜出望外。
“司空!!”
“陆小鸡!!”
陆小凤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差点把人拍到地上去:“你可真行啊!”
司空摘星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可是如今逃出生天, 再回想, 竟然也不失为一段奇幻的经历。
他就选择性的忽视了陆小凤笑容里满含的嘲讽之意。
辛渺被送出来,也是头重脚轻的歪了歪,又一头撞到了展昭的肩膀上。
但展昭已及时将她扶了一把,两人经过刚才一段并肩逃生路程,俨然是相熟了许多, 但辛渺还是不好意思:“对不住,又撞你一下。”
没想到展昭居然罕见的开了个玩笑:“无妨,也算是有始有终。”
朗方脸色苍白,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辛渺立刻转头将他扶住,担忧的说:“朗方师父快坐着休息一下吧。司空摘星,你怎么样?”
她看司空摘星一副浑身无力的样子,陆小凤还用力摇晃他几下,赶紧把他隔开:“你轻点呀,他现在还没恢复呢。”她又急急忙忙把司空摘星也扶到朗方旁边,让两个受害者一起坐在床榻上。
司空摘星虽然还虚弱,但精神头已经完全恢复了,还很得意的回头对陆小凤挑眉。
辛渺姑娘人实在好,能制服妖怪还特温柔体贴,他心里也忍不住对她好感倍增。
海棠妖也从画里出来了,她一下子暴露在众人类的目光下,心虚气短,乍然又看见了一旁的红红,顿时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努力往后缩,一下子就靠在了墙角,几乎又要热泪盈眶了。
她只想找个俊美情郎你侬我侬,落到如今地步,谁也怪不了,只能暗自悔恨,羞愧难当的哭了起来。
陆小凤不由得眯起眼睛打量这个妖怪,果然和那些话本志怪上说的一样,是个美女,但是纵然是在场中最为怜香惜玉的陆小凤,也很难生出恻隐之心。
她那胳膊手臂都是树皮,根本不是手,而是分出多杈的树枝,披散的一头长发泛着绿,发丝中长着绿芽和花苞,如此怪异,看得人发毛。
噫,要是那些成天做梦写志怪的书生领一个到这儿来,怕是直接要被吓死了,还什么美女不美女的。
陆小凤赶快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快去找一海法师来!”
和尚们方知道人都被救出来了,连忙拥到门口,喜出望外的看着他们的师弟:“朗方师弟!”
“朗方师弟没事吧!”
捕快进了屋,定睛一看,看到那海棠妖,惊得大叫了一声,又想拔刀,展昭走过去,将他的手按了下去:“莫惊慌,妖怪已经被制服,还不快去请一海法师。”
捕快简直不想在这个邪门的地方呆了,连忙应声,跑去前面正殿了。
看展昭一脸沉着波澜不惊,捕快不免在心中暗道,不愧是展护卫,跟着日审阳夜审阴的包青天包大人见识多了妖魔鬼怪,和妖怪同处一室还如此神色自若,真不是他们能比的,怪不得巡抚大人巴巴儿向开封府借人来。
不过一会儿,一海法师就快步走来了,进了屋,他径直走向朗方,眼中噙着泪,好生把他检查了一遍:“好孩子,回来就好。”
朗方眼圈骤然红了,他抿起嘴唇,捧着一海法师长满了皱纹的手,虔诚合十,低下头来,紧皱的眉头挨上了手指好一会儿,整张脸都埋在了阴影中。
一海法师重重的摩挲着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抚着他,同时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瑟缩在角落的海棠妖。
海棠妖现在有些衣不蔽体,虽然已经显露出部分非人的原型,但看上去依然是个女体,淌眼抹泪的缩着,看得一海法师立刻转过脸去,不肯直视她。
原来是院中海棠成精做祟,这海棠妖比一海法师年纪还大,他看这棵树年年开花,看了一辈子,竟然如此相见,眼中显出了怜悯慈悲之色:“原来是你,唉,这又是何苦来。”
门口的和尚却气愤难当:“师父!不如一把火把院子那树烧了了事!”
“就是,免得妖孽再害人!”
那海棠妖立刻跪下,哀哀戚戚的磕了两个响头:“方丈饶命!我虽是妖精,却时常侵染佛音,清修多年,今日是猪油迷了心,贪慕美色,也是命中该有此劫,绝不敢狡辩。可是小妖也不敢害人性命,在庙中几十年,求各位看在往年春夏小妖素来勤勉本分,和庙中各位到底还有几分赏花的面子情,饶下我一条命。”
她俏丽的脸蛋淌着眼泪蓬头垢面哭求,僧人们都纷纷避开了目光,心中着实有气,却不忍心看她苦苦哀求。
说来确实,春夏两季,海棠开花勤勉无误,僧人们的确赏花也赏了许多年,偶尔还折下花枝来供上佛前,凭这一花之缘,将她焚杀,也让他们下不去手。
辛渺看她还是个女人面貌,心里就无法真把她当一棵树来看,默默地脱下僧袍来,走上前去将她裸露的躯体遮住了。
她虽然有个收服海棠妖的任务,但也不想为她求情。
不论是人是妖,是男是女,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即使任务失败,她也不会为了收服这个妖怪而说表态要原谅她。
最有资格决定原不原谅的人是遭受了很大心理伤害的朗方和司空摘星,然后就是能有决策权的一海法师和展昭。
一海法师不必说,展昭则是官府中人看多了这种纠纷,虽然两边身份特殊,但这种行为还是犯法的吧?
法师要把妖怪超度了或者由展昭惩戒,都能服众,还两个当事人一个公道。
一海法师却摇了摇头:“我佛慈悲,何苦造此杀孽。”
他的目光就投向了趴卧一旁,事不关己的舔着爪子的红红。
众人才将目光投向了看戏的狐仙。
妖怪犯事,只能让更大的妖怪来制服了。
红红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悠然绕到辛渺脚边,蹭了蹭她,蓬松的大尾巴轻快的一甩,才往海棠妖面前去了。
它那懒散半阖的狭长碧眼在海棠妖身上扫过。
红红多少有点看不上她,真是的,要修炼就好好修炼,馋男人就条条坦坦荡荡去找呗,干什么非得强迫人家一个出家人,好好一个漂亮妖精道行也不低,满脑子塞得都是浆糊一样,整的忒没格调了!!
但是这也不影响红红纡尊降贵的打量她。
这妖怪虽然不咋地,但是难得也是受过佛门习性侵染,清修有道,道行比它差,但是比其他妖怪强不少。
山神大人也差不多要降世化形了,自从受了辛渺一口人气,那临门一脚终于度过,不过,方圆百里四散的灵气被收拢归化之后,那些畏惧神威绕着这里走的那些妖魔鬼怪也算是解了禁。
娥镜山三百里不曾出现什么成气候的妖精,已经很多年了,不过现在,随着山神降世,恐怕好山好水周围会逐渐吸引来些作祟的妖魔,当然是不足为惧的,但是它岂不是要疲于奔命了!?
不如就把这海棠妖收入山神麾下,也算有个助力。
嘿!这海棠妖运气可真是不错,要不是这样,估计今天真得被一把火烧得魂飞魄散了。
若是将她收去,受人驱策使用,任劳任怨潜心修炼,也算是偿还孽债了。
这也就是她的造化了,红红便如是这般,吱吱嘤嘤的哼唧了几声,所有人都没听懂,但就见海棠妖感激涕零,忽然对着辛渺咚的磕头,好响亮的一声:“小妖红棠从此愿为供奉大人鞍前马后,偿还今日恶业!谢大人不杀之恩,呜呜呜呜呜.....”
辛渺简直猝不及防:“我.........”
怎么搞得像他们串通好了一样!
一海法师了然道:“想必是狐仙之意,应是有旁的因果思虑其中,既然如此,我等凡人自然听从。”
朗方脸上还有隐约的悲愤之色,但他也冷冷的扫过那哭泣的女妖,默默的将头扭开了,也是默认了。
司空摘星作为另一个受害人对此也毫无意见,只是一脸惊奇的看着辛渺:“咦,这可不简单啊,难道你还是什么降妖除魔的大师不成?”
他们都听见了海棠妖万分恭敬的称呼她为供奉大人,不免心中好奇,纳罕她究竟是有什么大来头。
结果没成想,当事人羞窘得耳朵都红了,只能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一个劲的摆手。
名叫红棠的海棠妖生怕她拒绝,那可就真是灭顶之灾了,恨不得再对她磕几个头:“这位姑娘和狐仙大人同为山神供奉,红棠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死了也愿意!还请供奉大人可怜可怜我,让我伺候您吧呜呜呜呜呜呜!”
她又是一顿嚎啕,吓得辛渺躲得远远的,生怕她磕头,或者扑上来抱住自己大腿。
不过她这么一说,辛渺也想起来了山神供奉这一回事,她早忘在脑后了,谁知道现在又被提起来,她还回想了一下子。
她说的山神,也就只有池塘中一朵长久不开的青莲了——竟然来头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