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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幕间

章十一 幕间

步绛玄不甚明显地挑了下眉,回头看了闻灯一眼,起身去开窗。

秋夜晚风灌进屋内,闻灯一个激灵,看清窗外的东西。

那是一头熊,上半身直立着,脑袋挤在屋檐下,看起来有几分憋屈,棕黑皮毛,油光水滑,抬着前爪,眼睛不大,直直注视着闻灯。

步绛玄退回半步,对闻灯道:“不妨过来打个招呼。”

闻灯觉得呼吸困难,这超过两米高的熊,怎么看怎么有压迫感。步绛玄始终如一的平淡神情给了他些许安定感,他抹掉手心的汗,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站在伸手就能扯到步绛玄的地方,对一窗之隔的熊露出笑容:“……熊哥,你好。”

熊的眼珠子转了转,用前爪拍响窗框。

这次不再是“登登登”的声响,而是一串“哐哐哐”,整面墙都因此晃动,若不是打扫得干净,恐怕会掉下一层灰。

“它在表达什么?”闻灯后背紧绷,怕引起灵兽不悦不敢后退,僵着表情,压低声音问。

“应该是在回应你。”步绛玄道。

“应该?”闻灯听见步绛玄的用词,更为紧张,哆嗦着抬起手,想要悄悄按住刀柄,却被步绛玄制止。

步绛玄的手是偏冷的,像被秋雨浸过一般。他瘦长的手指抓住闻灯的手腕,轻声道:“现在,你该谢谢它的到来;然后告诉它,不久后你会需要它的帮助,希望它能来帮忙;最后,礼貌地送走它。”

他难得说了一个长句,不过闻灯无心注意,调整着呼吸,照他的话去做。

闻灯每说一句,熊便会拍一下窗,但当他和熊告别后,熊却不动了。

熊看着闻灯,闻灯也看着它。

四目相对,闻灯想到了年少无知时和朋友玩笔仙的情形,那会儿他们总爱故作神秘地说,这东西请来容易送走难。当时只是为了好玩,现在一看,还真如此。

闻灯不动声色维持住神情,拿手肘悄悄捅了步绛玄一下。

这时熊动了。

它脑袋慢慢放低,眼皮子垂下来,连天生上翘的唇都似乎瘪了一下,像极人类失落时的神情。

闻灯先是心一跳,尔后灵机一动,试探性问:“熊哥,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边说,他边取出从西门食肆打包带回的半盘辣子鸡和半只盐水鸭,谨慎地递向窗外。

“请,不客气。”

熊注视他半晌、凑近,鼻翼翕动数下,将口一张,咬走那半只盐水鸭,再一吸,吸走半盘辣子鸡丁。

食物吐咽入腹,它的神情变了,看回闻灯,又一次抬起前爪拍窗。

哐哐哐。

窗板尚余震颤,闻灯尚且紧张,熊转身走出长廊屋檐,在院中消失不见。

秋风夜雨里,长廊外的灯烛熄了几盏。闻灯长舒一口气,倒退到软垫前,一屁股坐下。这坐姿不舒服,他干脆瘫倒,躺成一个“大”字,眼神游移片刻,盯着天花板,呢喃道:“我怎么就成功了呢?我竟然真的成功了,可我还没有清净境呢。”

闻灯“不雅”的姿势让步绛玄皱眉,他杵在窗前没动,别开视线,道:“你的乐声中充满灵气。”

“我师父也这样说我,但我不明白,也感受不出来。”闻灯道。

他希望步绛玄能解释解释,孰料却听这人说:“坐好。”

口吻端的是严肃。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闻灯抱怨着,手弹了弹,但就是不起身。

步绛玄看回闻灯,目光冷淡又严厉。

他这副模样,比刚才的熊更有压迫感,闻灯心不甘情不愿爬起来,将软垫铺平整,坐上去。

“你的天赋在于此。”步绛玄这才解释了一句,关上窗,来到闻灯对面,又掏出一本书。

书,闻灯不爱看,但这话爱听,来了精神。

“一般而言,入得清净境,才可将体内灵力运用出来。那是一种有意识的操纵,你与之不同,你方才向外释放灵力,是无意识的、身体自发的。或许由于你曾获得过某种奇遇,或许便是生而会之,总之,大道对你极其眷顾。”

就是天选之子的意思,闻灯理解了一下,可闻书洛的表现并非如此啊?

整个闻家都清楚,他们的三小姐是个破了洞的瓶子,装多少东西进去就漏多少,修行天赋更是平平,远远及不上大哥和二哥,若非脸不错,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难道因为现在在这个身体里的人是闻灯?

闻灯低头看看自己,手抬起又放下。月白色的大袖轻轻晃动,他好奇问步绛玄:“我体内有灵力吗?有多少?”

“我瞧不出,或许该问师父他们。”步绛玄将手里的书递与闻灯,“这本《道法初解》,你得了空便看,也有助于你解惑。”

这是闻灯今日从步绛玄处得到的第七本书,他决定正式将步绛玄命名为——秘笈掉落者。他礼节性翻了翻这书的前两页,塞进刀鞘里,问起一个重要问题:“刚才的熊哥是什么境界啊?”

“若按照我们的境界划分判断,它在清净境。”

“上、中、还是下?”

“初境。”步绛玄道,“它体格大,皮毛厚,防御力不错,移动速度快,步靖华应当无法在三两招内解决它。”

“还挺适合我。”闻灯敛眸,稍加思索,问:“我把它召唤出来,它会一直存在着,直到我送它走吗?”

“这和召唤者自身灵力情况有关。”步绛玄话语间有片刻的停顿,“你的话,我不认为它会在此界停留太久。”

果真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召唤定律。闻灯轻轻“哦”了声,谈不上失落抑或不失落,“灵兽是从哪里召唤出来的?”

步绛玄:“灵界。”

灵界是别于他们所在之地、又有所相连的世界。

这样一会儿,闻灯手心后背因为紧张流出的汗都干了,被风一吹,便有些冷。闻灯把斗篷翻出来,系好系带,戴上帽子,双手拢进袖中,对步绛玄道:“步师兄,你这是在帮着我把事情闹大。”

他语气里含着几分轻快,藏了些许逗弄,眉尾的一抹红又飞起来,这一次格外雀跃。

却见步绛玄起身:

“你对《通幽散》还不是太熟,需得多加练习,大明楼二层,有隔绝灵力的静室,可去那处。”

“但也别忘了刀谱。明日开始,我教你习刀。”

“现在戌正已过,穿过大明楼,去到后院,东侧一栋,是你们女子的寝舍,你可过去挑选一间住下,再往后走,则是女子澡堂,可去那处沐浴。”

烛火幽幽,屋室被照得偏了色,到处都晕开一层红。步绛玄别开脸说完最后一句,闻灯神情逐渐变化。

女生宿舍?

女生澡堂?

闻灯险些要崩掉表情。

他虽然装女孩子装得很自如了,但不认为自己能住女生宿舍,洗女子澡堂!

虽然是个变态,但不能完全变态。

“时间不早了,我、我、我该回家了。”闻灯唰的起身,掏出那件瞬移法器,“我哥还在家……等我吃夜宵。”

闻灯一溜烟逃走,数分时间后,来到白玉京院门外。

这里是西门,依旧闹哄哄的,支摊上、店铺前,灯火蒙在秋雨中。他侧身,让一行白玉京的学生进门,适才发现白日里走得太急,没问闻清云要住哪家客栈。

“小姐,三小姐。”

街上传来几声喊。

闻灯循声抬头,一辆马车驶近,驾车的人跳下来,摆好马凳,冲他拱手:“三小姐,二公子命我在此等您。”

闻灯认得这人,是家中仆从,遂走上马车,坐进去后,又探出头问:“白玉京东南西北各开一门,二哥怎知我会从这里出来?”

这名仆从呵呵一笑:“所有门外,二公子都安排了人。”

闻灯:“……”

马车一路疾驰,带闻灯来到一座宅院外。闻灯进门前扫了眼门牌,写的是——“闻宅”。

“我们老闻家的不动产。”他嘀咕了句,走向出来接他的闻清云。

闻清云显然弄清楚了在他们在食肆里遇到的事,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闻灯一句“切莫小觑那步家人”。

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大院,景观造得很不一般,但人少,便显得非常清冷。闻灯跟随闻清云走了一阵,才到他的房间。

热水、热茶乃至宵夜都已备好,闻灯泡完澡,端了盘肉脯坐到床上,取出步绛玄给他的刀谱们,吃着零食,依照对招式的喜好程度,精挑细选,挑出了一套。

刀法名为《独酌》,让闻灯联想起“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这句诗。

闻灯有心独酌,但闻书洛这些年偷藏的酒就那一壶,他在云舟上便喝完了。

这偌大神京城中,他是初来乍到、举目不识路,出了门铁定回不来,加之闻清云严格看管,只得忍住心思,囫囵翻了一遍刀谱,吹灯睡下。

翌日一早,闻灯被闻清云催促起床,塞上马车,送往白玉京。

这座天下闻名的学院已结束招生,但距离今届新生正式入学还有几日,院中看不见太多青涩迷茫的面孔。

闻灯还没睡醒,不愿走路,寻思了一阵方向,用瞬移法器来到大明楼前院。

北间余也在院内,坐在屋檐下,举着一根极长的鱼竿,钓院门口清池里的鱼,看见闻灯,淡淡一笑:“徒弟来了。”

闻灯朝他执礼:“师父。”

北间余抬手朝闻灯招了招,示意他过去:“为师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他放下鱼竿,手在虚空里一抓,抓出一根笛。

是根竹笛,笛身光洁,能看出是新做的,入手清凉,材质极佳。

“试试音色如何。”北间余道。

闻灯不跟他客气,道谢之后接过,在他身侧坐下,吹起一首世界名曲——《小星星》,莫扎特版。

笛音清澈空灵,轻快婉转,宛如鷇啼。

远处清林里,鸟雀盘旋飞出,在雨后透亮的天幕轻盈穿行。北间余遥遥看着,待闻灯一曲至尾声,问:“还会别的曲子吗?”

于是闻灯来了第二首莫扎特,快板,曲调变得激越,跌宕起伏。他习惯性将视线落在手指上,没发现群鸟又高飞起。

北间余在地面敲击出节奏,满意点头:“徒弟,你在音律上的造诣不低啊。”

闻灯谦虚拱手:“是师父给的笛子好,是这首曲子好。”

北间余笑看他一眼,轻振衣袖,悠悠拾起鱼竿,道,“昨晚的事情,我已听说。你们的应对之策,我也了解。”

指的自然是步靖华向步绛玄挑战之事。闻灯立刻问:“师父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为师只有一句。”

“师父请讲。”闻灯神情正经起来,挺直了背,严肃等待下文。

北间余:“这是徒弟你在神京城中的第一战,打人时,下手切莫轻了。”

不愧是你啊。

闻灯做出一副肃然表情,拱手应下。

之后的两日,闻灯在大明楼二层隔绝灵力的静室内练习《通幽散》,看步绛玄给的《道法初解》,在他的指导下学习刀术入门、锻炼体能,辰时便起床,至亥时歇下,作息变得前所未有的规律和养生。

可练刀和锻体都过于耗费体力,他白日里极困,但凡能寻得打盹儿的空隙,必然会睡过去,仿佛回到高三那一年。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爷青回吧。闻灯在心中腹诽着,有苦无处诉说。

转眼来到第三日。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清晨时分便停了雨,天空中阴云散去,太阳探出脑袋。中午时候,日光如碎金,在长街上静缓流淌,穿行的风都变温柔,不再将花枝压弯腰。

午正。

于闲一身水青色院服,踩着匆忙的步伐踏入大明楼前院,举目四望,寻找闻灯。但见那家伙搬了张摇椅睡在太阳底下,身上盖着件薄披风,并用帽子扣住脑袋。于闲急切道:“闻师妹,那个步靖华午时一到便等在新台门外了,你怎么还在睡此地?”

闻灯的声音从帽子下面传出,听起来瓮声瓮气:“午时七刻也是午时,就算我那时才去,也算不得不守约定,于师兄别急。”

“如何能不急!”于闲瞪大眼。

“反正是去……”闻灯拖着调子,话刚起了个头,听见步绛玄清清冷冷的嗓音:“是时候出发了。”

闻灯被这声音冰了下耳朵,拉开帽子,学声音的主人瘫起脸:“新台门又不远。”

步绛玄:“早去早回。”

“你就是看不惯我睡觉。”闻灯抱着披风坐起身,低声说道,眼中很有怨念。

“走了。”步绛玄依旧是平直无波的语气,不理会闻灯的神情,抓起他手臂上的衣料,带他离开大明楼前院。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片刻,摇椅旁就剩了个于闲,他恍惚半晌,纵身一跃,开始狂追。

新台门外进行过清场,摊贩们往两侧排开,腾出一片擂台大小的空地。步靖华站在空地中央,明晃晃的日光从他一身华贵锦衣上流淌过去,淌到手中三尺长剑上,泛起惹眼的寒芒。

周围聚了不少好事者,或在树荫下,或在茶棚中,三三两两,谈论对这场比试的期待——多半说的是对凌云榜榜首风采的仰慕。

闻灯仔细听了一耳朵,笑了:“我忽然想到,这其实是打脸标配啊。当所有人都不看好步靖华,甚至觉得他挑战你不过是不自量力时,他一记狠招把你撂翻在地,引得众人刮目相看,从此之后,步师兄你就成了他的一块垫脚石。”

步绛玄不置评价。

“难道我说得不对?”闻灯捅了步绛玄一手肘。

步绛玄瞥了他一眼,带他落到场中。

看客之中有人高喊凌云榜榜首出现,场面热闹得近乎沸腾,很快又如扬汤止沸,平息下去。

——空地上,步靖华剑锋偏转,慢慢扬起下巴,紧紧盯住步绛玄。

步绛玄往后退了一步。

闻灯上前。

这人头上梳的依然是省时省力的马尾,穿了身暗银色的衣衫,裙摆上绣玄色梅花,风拂之下,翩翩怒放。

他将竹笛在指间转出一朵漂亮的花,弯起眼,笑容灿烂明艳。他首先朝四周围观的父老乡亲们拱拱手,然后才看向步靖华,道:“白玉京闻书洛,久闻步公子大名,特来——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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